異語 之三 怒風(完)

狂風大作,虛幻之鵬只是懸停舉翅,就讓這屋裡大大小小重的輕的東西亂飛,長衣被吹得獵獵直響,我梳好的頭髮狂亂的張牙舞爪。

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抱著頭,緊緊的閉著眼睛。

現在我可不太控制得住禍種的藤蔓了。但相處這麼久,我也知道,控制得太嚴反而白費力氣。所以我嚴令不能碰人,其他就隨便了。


於是這昏暗的宮廟開始開起奇異的、碗口大的妖豔之花,血滴似的顏色。密密麻麻的,吞吃了人類以外的東西。

一直吞吃到一個擺在壇下,封閉著罈口的甕,這才圍成一個圈,怎麼都靠近不了。

我命令著鵬,「掏出來。」

那鵬高鳴一聲,撲向那甕,粉碎的甕裡頭竄起一隻活像隻猴兒的老頭,幾乎只有嬰兒大小。鵬兒一把摑過,又啄又抓,那老頭滾地哭嚎,大聲喊著饒命。

看到事主,我發現,我與他們這些無恥之徒不同。我是人…曾經是。所以我厭惡殺生,即使是這等奸惡者,我也不想。

「你想要自由,對吧?」我跟鵬說,「你本來就該遨遊天際,其翼若垂天之雲。你若幫我把這禍害帶走,讓他足不點地,隨你成鵬化鯤,永遠不會回來,我就放你自由。」

大鵬歡鳴一聲,抓著那老頭飛出宮廟,將那老頭一口吞下,化成狂烈的怒風,扶搖直上,轟然而去。

這宮廟算是毀了。我將不甘願的藤蔓都收回來。再也害不了人。

回眼看到他們的招牌,我冷笑。大奸大惡者最愛粉飾太平,掛什麼威與惠。我扔出鋼製拐杖,那個招牌應聲而碎。

這拐杖真不錯,我該加價跟老師傅買下來的。

***

鬧了這一場,我知道郎先生一定會生氣的。

氣倒是真的生氣,但他沒罵我,只是定定的看著。我想一定有不少人或眾生跟他抱怨,說不定還有幾個神明。

「我說過,朱移,妳不宜動怒。」他還是很理智,「到底是為什麼?多大的過兒都揭過去了,怎麼會突然暴躁到這種程度…」

我知道他在觀察我,擔心禍種終於侵蝕了我的靈智。但我還是我,禍種依舊枯萎,他不明白,我懂。

「…他把阿魁打死了。」我忍了忍,不讓淚奪眶而出,「為了找我報復,傷了許多無辜。」

「多行不義必自斃。」郎先生皺緊眉,「但人類歸人類,自然有人會去治他,妳橫插這一手…妳又不是有修行的,只是憑些先天的小玩意。若惹了某些人的注意,不免風波不斷…」

我大聲了,「他殺了阿魁啊!」

我知道郎先生是為我好,他考慮的點都很正確。真的,真的很正確。但我現在不想明白。

「…阿魁打壞了,我再給妳一隻傀儡不就結了?」他滿眼迷惑,「妳再替她取同樣的名字,保證長得一模一樣…」

「來年之盛櫻,絕非今宵之花影。」我滴下眼淚。

這是郎先生年年的感慨。他這花癡,年年賞櫻不輟,就是因為這種憐花的嘆息。

就算再有新的傀儡,我也絕對不會叫她阿魁,因為就算形態一模一樣,那總不是我的阿魁。

「我是人…最少我曾經是。」我掩住臉孔。

是人才有這種無謂的感嘆和悲傷。不管我怎樣的壓抑。

「…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妳終於癒合了嗎?」郎先生輕輕按著我的頭頂,「移株的,半枯的朱移啊…」

拉著他的衣服,我哭得非常傷心。

(怒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