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生活十分清苦,不管是現實還是曼珠沙華。
現實中,文殊去一家麵店打工,毫無工作經驗又內向自閉的他當然常常被電,畢竟這是個面對顧客上帝的工作,對他來說,硬擠出笑臉實在是個嚴重的考驗,更何況什麼都不懂,被差遣得手忙腳亂。
而在曼珠沙華,鮫人島的聲望任務也不好做,收入很少,差點連租賃客棧的錢都付不出來。有段時間,他除了稀少的任務,就是釣魚維生。
他卻比自己想像的快樂多了,挨罵也不生氣,漸漸有笑容。
因為那些罵他的人,也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不在意別人,事實上別人也不在意他。而且挨罵總是有緣故的,他只要盡力改過來就好了。
當然,總是會有不講理的人。像是爭功諉過的同事,或是非常難纏的奧客。但他已經見過最不講理的人了,這些人跟他又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一期一會,總不是長達一二十年的惡夢。
所以他心平氣和,學著露出有些僵硬害羞的笑容,笨手笨腳的學煮麵,很快的把菜單背起來。
他發現,若把人生當作一個全息遊戲,一切就容易多了。在誰也不認識他的陌生地方,有了新的開始和任務。忠實的履行任務,就可以獲得相對應的報酬,而人對陌生的總是比較寬容、友善。
雖然跟同事都不熟,但他會鼓足勇氣先打招呼。既然他都願意學,同事和老闆也比較能容忍他的笨拙和錯誤。
人生其實還滿簡單的。如果需要的只是吃飽穿暖夠繳房租水電費,真的不困難。什麼都不強求,人際關係簡單到只剩下無惡意的陌生人,他終於獲得一直渴望的安寧和平靜。
只要不要回想,別回頭望著過去,就不會痛。
但他偶爾用店裡的電腦收e-mail的時候,收到父親痛心疾首的信,質問他「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和家人斷絕關係值得嗎?」,他真的認真的思考了好一會兒。
他回信很平淡,只說自己一切都好,請爸媽好好保重,他長大了,也該學著獨立云云。
事實上,他覺得值得,非常值得。若是為了依莉莎老師,那是太值得了。
如果不是跟依莉莎老師邂逅,他只會渾渾噩噩的繼續忍受下去,不會猛然驚醒,不會靠自己的雙腿站起來,不會懂得自己重要的人需要自己守護。
他依舊拒絕承認依莉莎是NPC,反而尊敬的喊她老師。
是這位老師言說身教的教會了他許多事情。這是第一個將他放在第一位,對他付出關懷和關注的人。
或許,一直渴望卻無法獲得的親情與友情,就是這位老師所賜予的。他無比感激,而且尊敬孺慕。
若不是老師陪在他身邊,說不定他會屈服於孤獨寂寞,說不定會怯懦的不敢離開。
他承認,自己是個怕寂寞、懦弱的人。但是老師給了他勇氣和支持,讓他有機會改變自己。
最少現在他過得快樂多了。他想,或許爸媽和哥哥也會愉快多了。
可能吧,即使是血緣羈絆的至親,有的就是需要一點距離。
現在他覺得很好。白天的打工漸漸上手,晚上回到曼珠沙華就是「回家」。有老師等著的「家」。
只要老師面紗下的臉孔會對他露出微笑,他就覺得日子很有滋味,值得過下去。
***
他們相伴的在鮫人島過了一年多,幾乎與外界都訊息不通。但文殊日後想起來,覺得這是他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年,他重建自尊和自信,療傷而自癒的一年。
這一年,他學著自立,在最需要與人接觸的麵店裡打工,開始有人稱讚他的手藝好。也是這一年,在老師的陪伴下,他的心漸漸安寧下來,嘗試性的與人來往…在現實中。
他才發現,帶著絕對惡意那種人,比想像中的少很多。大部分的人都沒什麼個性也沒什麼主張,相信的只是第一印象。既然他的第一印象是「靦腆內向」,也就這樣了,反而可以跟同事和老闆相處得不錯。漸漸的,他不經意的一些建議,反而讓人注意到他的細膩和機智,而不再只是「靦腆內向」。
後來老闆跟他混熟了,很感慨的跟他說,他就這麼輟學實在可惜,打工可以調整
時段,「你不該只是個煮麵的工讀生坦白說。這年頭,沒張大學文憑真的連個基礎都沒得發展。不要想著當完兵再說,耽擱一年後就懶得撿起課本了。」
他仔細想過,最後還是考了轉學考,從第一學府轉去一個市郊的私立大學。離他打工的地方近,原意也就是拿張文憑。
願意轉學,到底還是想到兵單的問題。他去當兵,那跟老師相處的時間就很少了。
依莉莎老師已經淡然而平鋪直述的說了自己的由來和過往。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能體會到老師的感受和當時的悲慟瘋狂,明明他沒有這類的經歷。
或許,他理解疼痛,心靈的撕裂痛苦。感受了很久很久。而所有的苦痛不管原因為何,戮心感其實差別不遠。
不是他需要老師,老師也需要他的陪伴。
「我不害怕。」他很誠懇的握著依莉莎的手,「依莉莎,妳是我的朋友和導師。請妳繼續教導我。」
依莉莎凝視了他很久,微帶悲感的笑了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