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任何線索。
因為楊大夫的額外關照,我在這家療養院分外自由。或許是怪事太多,院裡的醫生和護士都鎮靜得超乎尋常,但鬧出人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總之,那個飛頭妖患者死了。但醫院和警察把事實壓下來,媒體一點都不知情。
我偷溜去看過屍體,大惑不解。不過這倒是寫作的好題材,咯咯咯咯…
但我不明白。
他們的病史非常長,有的還是自願入院的。病名通常是嚴重夢遊或者是憂鬱症之類的。但你知道我知道,楊大夫也知道,他們都是飛頭妖患者。
一群待在醫院裡比在外面生活時間還長的病患,為什麼會有人要殺他們?
還有,那首歌是什麼?
我查了很久,還是熱愛動漫畫的編輯告訴我我才知道,那是電腦遊戲「煉金術士艾莉」的主題曲之一。
煉金術士。我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名詞凝視起來。
不過,我並沒有試圖去閱讀罪犯的人生。我說過,我不是救世主,下個禮拜楊大夫就回來了,他會知道怎麼處理的。
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又聽到甜美而陰森的歌聲。在我眼前,又被吞噬了一隻飛頭妖。
聽著他淒慘尖銳的呼聲,我變色了。忍不住脫口而出,「住手!沈默的大地啊,讓我為你說個故事。」
我對著緊閉著雙唇的大地說故事。說了一則短短的童話,關於種子的夢和萌芽。這倒是很特別,我說故事給各式各樣的人類或眾生聽,這是第一回說故事給無情無感的大地聽。
手心沁著汗,我不知道這樣行不行得通。
但沈默的大地很給面子的咳了一聲,將沒滿黃土的頭顱吐出來。那只飛頭妖搖搖晃晃的,歪斜的飛回醫院。
樹下的陰影處,站起來一個濃重的黑影。是個少女模樣的女人。穿著一身雪白,卻比夜色更黑暗。她大而無神的眼睛瞪著我,充滿冰冷的霜寒感。
我也凝視著她。想要「閱讀」,我卻踹到火燙的鐵板。這並不比閱讀非莉的時候好受,我像是拿臉去撞鐵板燒,整個臉孔都起火燙傷。當我痛苦的摀住臉時,從指縫中,我看到那個嬌弱少女,湧出一個殘酷而明朗的笑。
她從藏匿的樹蔭下跳出來,沈入裂著開口的大地。很快的消失蹤跡。
月色加上路燈,尤其是我取材時,向來看得很清楚。
她的裙裾叮叮噹噹的懸掛著拳頭大小的「飾物」,脖子上也帶著相同的「墜子」。但那些飾物和墜子,居然是人頭。
劇烈的燙傷幾乎讓我痛昏過去,但我只是撐著,四肢著地的爬進浴室,將臉孔浸入冷水裡。
我不可以昏倒,還不可以。我要將這些素材寫進筆記本裡。這可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事實上,我並沒有受到真正的燙傷。只不過是我的意識受創,引起臉孔火焚般的痛苦。不過那個神祕的少女不是我能對付的對象。
她是活人。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這點。而且她是人類,所以非莉的血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影響,而且我雖喝過非莉的血,但對妖物、鬼魅或許有奇效,但對一個人類是沒什麼用處的。
在這裡,我還沒有讀者,就我一個。我也連絡不上楊大夫。
其實我不用管不是嗎?那些飛頭妖是人的變異,為了躲避世人的目光,生不如死的待在療養院裡,過著淒慘的生活。
早點死掉說不定比較好。
我不明白自己。明明我知道,我都知道,但神祕少女的歌聲再度響起時,我又忍不住開口阻止,並且說故事給她所驅策的大地聽。
她望著我的眼光越來越惡毒,焦灼越來越濃重。
焦灼…?
她也畏懼楊大夫吧?我突然領悟到,她因為畏懼那位前任死亡天使,不知道花了多少耐性潛伏,等待這一刻。
卻被一個廢物阻止,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感到危險和不安。
面對無數妖魔鬼怪,我都沒有這種不安。我發現,真正會讓我畏懼的,唯有人類。
那個假上師如此,神祕少女也如此。
在任何人類面前,我都是脆弱的。他們只要增加一點點能力,一點點就夠了。只要有一點點的修為,一點點惡法,我就只能任他們宰割。
因為除了說故事,我什麼都不會。
而這個可以驅策大地的少女…更讓我覺得恐懼不已。
第三天開始,我不再足履赤裸的大地上。因為我不想被抓住、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