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收過驚,但一分半鐘的驚嚇,精神上的傷痕還是很久遠的。
白天麥克和卿卿在還好,晚上若boss不在,我一整個抖衣而顫,就算加班也抱著散彈槍。半夜回家的boss就讓精神過敏的我拿槍轟了兩次,雖然沒受傷,灰頭土臉是難免的。
第三次被轟的時候,boss終於受不了了,默默的從影子裡拎出一隻小貓。
「怎麼又是我?」那隻黑貓很不開心的揮揮爪,「當座騎就很慘了,我不要當保姆!…」
我更無言。嘴巴會這麼壞的貓我只認識一隻,腰上的牙眼雖然痊癒,但還有傷痕。
Boss只是淡淡的說,「閉嘴。」
對我不屑一顧又輕蔑的阿貓,立刻把嘴巴閉緊,諂媚又噁心的撒嬌喵了一聲。
…不管是什麼種族,都是怕惡人的。連影子凝聚的幻影貓也不例外。真是冷酷又弱肉強食的悲催人間。
有了阿貓坐鎮,我終於稍微安心了些。心細的卿卿一下子就發現了,笑咪咪的說,「老闆對妳真好。」
「好什麼?」我有點不自在,「這是員工福利。」
「員工福利是什麼?」麥克很虛心的求教。
卿卿吃吃的笑起來,嘰哩咕嚕的和麥克講德語,雖然聽不懂,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經話,因為麥克也笑得很鬼。
我決定不理這對不正經的公主和騎士,滿腦子粉紅色毒素,這點大的小孩就在看言情小說,還翻譯成德文講給麥克聽…早晚雙雙毒死。
這就是員工福利,沒別的。給我座騎,教我用槍,甚至安排保鏢…都是員工福利的一環。
即使是懶斷骨頭的灼璣出差都會燒香「快遞」當地的美食,也是員工福利的一部份…最少boss是這樣講的。
畢竟臨編人員的薪水很少,我因為厲鬼身分沒有考公務員的資格,又沒有其他人能夠用,他不得不對我這唯一堪用的員工好一點。
不然有些城隍爺和土地公可是來挖過角了,北府城隍還出了三倍的薪水。畢竟到處都欠人手,我處理文書的能力算不壞的。
但我也早跟boss坦白過,就算沒有這些「員工福利」,我也會乖乖的履行合約…除非我存夠了違約金。但boss只是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嘆了很長很長的氣,說,「長生,妳明明不是從腦子開始爛起的…我記得妳是火葬,還來不及爛呢。」
「喂,你這什麼意思?」我變色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笨?!」
「瞧,腦子沒爛啊。」他又嘆氣,「還是哪根腦筋抽了?」
我氣得把空牛奶盒扔在他頭上。他沒發火,只是一臉悲傷。
其實我隱隱約約猜過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但真不要想從貓科動物的嘴裡套出真話,他們就是一整個傲嬌,真真假假的。我刺探過幾次,反而被調戲或嘲笑,讓我勃然大怒。
後來我就不想管了。說不定boss只是無聊耍著我玩,我還自作多情,豈不是白癡。
再說,boss雖然是冥府公務員的獵手,卻是冥府少有的妖族。陰山北面和妖界接壤處,雜居一群妖族,因為是混血,壽算和神通都不如正統妖族,算是妖界棄兒。但這群妖族偶爾出現出類拔萃的人物,都會到冥府效命。畢竟長期生活在陰冥之氣濃郁的冥界,他們已經適應到足以橫跨陰陽兩界了。
就像灼璣。其實他分開來說,能力都是中上而已。軀體強度不如妖族,神通不如冥官。冥府公務員十年考察時,各樣的排行頂多排在最中間,說來平平無奇。
但他精通各種種族的妖法,人類的道術也頗精湛,又善用半妖的敏捷。無限制格鬥卻可以拿到特優等,名列百萬冥府公務員的前五百名。若不是他太醉心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兵器,恐怕儕身百名都沒問題。
這樣出色的冥府獵手,不說冥王貴裔頗為垂青,連應該輕視混血的正統妖族少女都頻頻示愛,還有追來人間的…怎麼可能對我有什麼意思?
不說他是混血妖族,我曾經是人類,最重要的是,他是活的,我是死的。
所以,boss絕對是耍著我玩的,我很肯定。
***
這天,我正抱著「隋唐演義」沈沈睡去,正當煬帝砍瓊花那段,突然一個寒顫,莫名清醒過來。暗香浮動,有些恍惚,不知是夢是醒…後腰一痛,發現我一隻腳已經跨出家門,阿貓正在死命的咬著我後腰,往家裡頭拽。
雖然我是很沒用的厲鬼,道行又淺薄,但總還有點本能在。緊急一縮腳,無形的繩索沒套實,雖然滑開,卻抽了我一下,嚇得我往後跌,正好壓在阿貓身上。
「…妳算哪國厲鬼啊?」阿貓破口大罵,「重成這個樣子!裝了一肚子沒有用的七情六欲…讓妳壓死了!還不快滾當我墊子哪!」
我是很想起來,但已經嚇軟手腳,只好四肢並用的爬開,躲在阿貓背後。
沒錯,我是個沒出息的傢伙。但家門外神哭鬼嚎,頗有惡靈古堡的態勢…我只看過我室友玩過兩次,做了大半年的惡夢,不會認錯的。
好吧,生前看過。但那沒有讓我的膽子大一點。
因為洞開的大門伸出好多破破爛爛的手啊!
我尖叫著奔回房間,躲在棉被裡發抖。但聽到阿貓的怒吼間雜著恐怖的咆哮…天人交戰後,我還是抱著散彈槍衝出去支援…閉著眼睛瘋狂掃射。
等我顫顫的睜開眼睛,暴漲到一隻牛那麼大的阿貓陰沈的看著我。那些破破爛爛的手不見了…但阿貓成了洞洞貓。
「我說妳啊…」牠暴跳起來,「妳到底是幫哪邊啊?吭?給妳這種兇器的灼璣,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讓牠突然住口的,不是因為我哭出來,而是玻璃窗突然破裂,衝進來幾隻爛到沒下巴的殭尸。
聲音哽在喉樓,我連尖叫都叫不出來,整個嚇攤。
阿貓全身的毛都豎起來,撲過去支解那些殭尸。雖然嚇得四肢發軟,我還是火力支援(偶爾也誤傷,引得阿貓痛罵),總算打爛了這些鬼東西…只是我不敢想像之後怎麼生膽子出來打掃這些斷肢殘臂。
看起來只能拜託麥克了。
才剛鬆一口氣,覺得脖子一緊,我驚得要散形時,卻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腦門一昏,全身都沒有力氣,只能讓那隻沒下巴少皮爛肉卻敏捷的像猴子的殭尸拖走…
追肢不及的阿貓發出一聲威嚴猙獰的獅吼,宛如實質的強烈震盪差點把我震散了。那隻有實體的殭尸當然沒震散…卻突然把我扔在地上。
吃力的抬頭看,那隻殭尸居然被自己的影子纏住、五花大綁,就在我眼前,被影子勒斷脖子,滿腔腐朽的血液噴灑,頭顱滾到我腿邊。
我暈倒了。
於是,我又因此收了第三次的驚,自尊受到無比的創傷。
讓我膽戰心驚的是,向來懶洋洋不在乎的boss,臉孔陰沈極了,非常可怖,我偷偷猜測他複雜至極的血緣裡頭可能有夜叉或修羅。
阿貓在旁邊囉囉唆唆的抱怨我拿槍轟他又非常沒用,灼璣轉眼看牠,只說了兩個字,「混帳!」
牠這隻挺神氣的幻影生物,立刻縮成拳頭大的小貓,躲在我背後抱著腦袋發抖。
…這已經不只是止小兒夜啼了。
「長生,冰牛奶。」他看我的時候,臉色恢復如常,「我要出差,很久喝不到妳的牛奶了。」
「…牛奶的味道不都一樣?」我囧了,「可要去哪出差?我這兒沒有案件單…」
「不一樣。」他懶懶的癱在沙發上,「祕密任務啦,沒發到妳這兒。」
喝完牛奶以後,他捲了一大包軍火武器背著,手裡還提著個火箭筒。
…你到底是要去哪?
但他還是懶洋洋的笑,凌厲的瞪了阿貓一眼,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只朝後揮了揮手。
兩個月後,北府城隍輾轉送了份一尺厚的公文過來,我一看就傻眼了。我只知道是海地那兒提交的抗議書,內容我就矇了。
因為我英文勉強能讀,其他外語一翻兩瞪眼。德文還可以靠北府那兒一個留學過德國的文書翻譯,現在又有卿卿,法文我是能找誰…?
鬧得雞飛狗跳、無數公文,才讓一個暫留城隍的新死鬼魂幫我翻譯,等翻完換我啞口無言。
大概海地所有冥妖兩界的政府機關都發文過來了…難怪這麼厚。除了無用的官腔和廢話若干,總歸起來,就是抗議冥府獵捕署亞洲分區台灣分局插手海地國內事務。
等搞清楚是什麼事務時,我真的驚跳了。
灼璣把海地巫毒教的一整個分會,連根拔除了。所有巫毒牧師役使的行屍毫不客氣的殲滅,強行押回冥府,廢掉了所有巫毒牧師的道行,摧毀分會所有祭壇和經典。
抱著這些公文,我發呆了很久很久。
我想,那些殭尸攻擊,就是上回那個著迷於死人的海地巫師的同黨所致吧。他們想要的,就是一個清醒如活人的厲鬼邪魄。他們不知道我虛有其名,只是當個希罕東西,躍躍欲試。
坦白說,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甚至不知道心底流轉著怎樣的滋味。
我更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到海地抗議書後一個禮拜,頗有潔癖的灼璣,卻髒兮兮的回來。
懶洋洋的往沙發上一癱,「長生,冰牛奶。」
我默默的開冰箱、倒牛奶,但他連拿玻璃杯的手都在發抖,我得扶著餵他喝。
我潸然淚下。
「厲鬼是不哭的,長生。」他慵懶的笑了一下,「不合格唷。」
「你、你…boss,你幹嘛這樣…」我啜泣起來。
他喝了兩口,卻無力拿住杯子,搖頭不喝了,「長生啊,就說過該有的員工福利決不會少。」boss緩緩的躺倒在沙發上,「合約是這樣寫的啊。」
他睡著了…也可能是昏過去了。
我拖了毛毯幫他蓋上,默默坐在他旁邊,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大半夜。
後來我們都沒提這件事情,只有討論怎麼對付海地那票政府機構。反正他們也沒證據,避重就輕、含糊其詞,聲東擊西…官腔打夠了,也就過去了。
只是要寫的公文非常非常多,不過我存了個心眼,你敢扔法文公文給我,我就敢扔中文公文給你。法文跟中文都屬於學起來會崩潰的語文(就非母語而言),總不能我單方面吃虧。
但寫這些公文,我一句怨言也沒有。畢竟boss會弄得這樣傷痕累累、滿身麻煩回來,到底都是因為我。
不管他當初是騙我簽下怎樣的爛合約,也不論他有多懶,偶爾還會欺負我,愛耍著我玩…但他的確盡全力的庇護我。
My boss, my hero.
雖然不會讓他知道,不過,我不會再存什麼違約金了。
這件事情過去半年,我的冥日兼生日(出生和死亡都是同一天,這人生…)那天,灼璣從他的軍火儲藏室衝出來,厲聲喊著,「長生!」
不但把我嚇了一大跳,也把卿卿和麥克嚇著了。
他卻視若無睹的拖著我的手臂,跑進儲藏室,指著牆上的魚腸劍,「怎麼回事?」
嘖。才剛掛上沒兩個鐘頭,就發現了。這個軍火狂真是…
「噢,那不是boss的魚腸劍嗎?」我故做迷惑的說,「整個好好的呀,有什麼問題?」
他瞪著我,杏形的大眼睛渾圓,頗有貓的韻味。
當初他賣了魚腸劍給我整型,死都不承認。現在我花了兩倍價錢買回來,我看他有啥可說的。
良久,他才說,「哼。」鬆開我的手臂,「冰牛奶!」
「是,」我笑盈盈的回他,「這就倒過來。」
「嘖。」他也笑了,尖銳的虎牙閃閃發亮。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擁有貓的狡黠和可愛。
這個貓樣的資深少年,的確是我的boss。
(My boss,my hero.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