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再次刷的集中在我身上,卻不再是垂涎,而是哀悼…寫滿了「妳死定了」。
完蛋了。
我大概打從脊椎透心涼了,慌亂上前想扶起鬼仙大人看能不能補救…大人淡淡的抬頭看了我一眼。
四目交接,我只覺得心臟挨了一記重捶,眼前金星亂冒,身不由己的被震飛出去,幾次想要煞車,無奈煞車一整個不靈,毫無辦法的翻著跟斗朝後邊砸去。眼見就要砸在幾百公尺外的牆壁上,照這樣的重力加速度看起來,大約砸上去不來個四分五裂是沒完的。
我這淺薄的三年道行不但不夠砸,還得倒扣。
更讓我想哭的是,我身上還裹著城隍爺的彩光庇護。是說咱們北府城隍的道行實在是…
雖然心裡好幾大段OS,事實上只是電光石火間。正要閉目就死…卻覺得身上一緊,居然卸去猛烈的勢頭,一塊皮也沒少的被捲了回去。
這才看到鬼仙大人飄然如飛天,射出兩只肩帛,舉重若輕的把我抓回來放下。「抱歉,」她淡淡的欠身,「可傷著了?」
我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會怔怔的搖頭。
她微微彎了嘴角,實在很難判斷那是笑。但她伸手給我…我想應該是微笑對吧?手臂上鑲著七彩寶珠的玉玦輝煌。膽戰心驚的遞手給她…這鬼仙大人的手居然是溫的。
在頭暈腦漲和惴惴不安中,糊裡糊塗的,我跟著鬼仙大人和城隍爺上了雲乘,回返台灣分局辦公室。
城隍爺連客套話都沒講幾句,通通推到我身上,就快馬加法雨,狂奔而去了。
…這年頭的男人,脖子底下就是胳臂,沒有肩膀。
原本我緊張的幾乎休克,害怕得幾乎潸然下淚,但鬼仙大人卻和我想像的不同。她性子非常清冷,少有表情,禮貌卻非常周全,頗有累代世家大族千金的氣度。
對我這樣等級非常低的厲鬼,其實趾高氣昂是應該的…她是首席鬼仙欸!能以晚輩禮晉見地藏王菩薩的,與閻王可平輩來往。但她卻謙和有禮,氣度雍容…
雖然手腳有點不協調。
她頭回下地下室,就從樓梯頂滾到樓梯下,倒是省了走路的工夫。這次我不敢笑,但憋得我挺難受的。
鬼仙大人也只是拍了拍裙子上的塵,望了望廣大的地下室,「甚好。只是打擾貴處,頗感不安。」
我趕緊上前打了幾句官腔加馬屁,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淡笑,還送了我一條錦帕當見面禮。
(真的很淡,嘴角只微微提高一公分。)
等我退回客廳,才仔細看錦帕…我當場嚇了一大跳。只是微微輸入了一點鬼靈之氣(我才死三年能有多少鬼靈之氣?),錦帕立刻化於無形,帕上精細繡著的彩蝶群栩栩如生的上下飛舞,帶著淡淡的金塵浮光。
可我三尺內就籠罩著無形卻渾厚的結界,意念一動,這些彩蝶群進退自如,竟是一小群飛劍,還是最鋒利的金性飛劍。
…這就是境界的不同啊。我真是讚嘆至極。咱們boss厲害歸厲害,美感實在欠奉。就只會迷戀軍火,一點妖怪的傳統都沒有。妖怪啦道士啦,就是要鬥法寶啊鬥法寶!拿刀出來亂砍、拿槍出來掃射,算什麼事兒呢?
瞧瞧人家鬼仙大人多麼古典啊…攻防合一的正宗法寶欸!
眼睛一轉,一直挺神氣的阿貓畏縮在牆角,全身的毛都豎直了,還發出哈的聲音恐嚇我,「別過來喔!別以為手裡有點東西就可以欺負我…別過來啊啊啊~」
我獰笑著,「不要怕嘛,阿貓…過來跟小蝴蝶兒玩玩…」手一指,蝶群撲了過去,好一幅黑貓戲蝶圖…
「救命啊~」阿貓拔腿就跑,「好長生,好主人,我叫妳姑奶奶了!別讓這玩意兒靠近我啊~痛痛痛…」
這是我認識阿貓以來,頭回佔到上風,心情真是無比舒暢。
等跟鬼仙大人相處久了,我才發現,傳聞畢竟是傳聞,boss的標準偶爾也有正常的時候。
她的確人很好。
除了手腳有點不協調,走路常跌跤外,用漫畫術語來說,就是面癱加無口。面癱,指得就是少有表情,無口,指得就是少有話語。
但她很有禮貌,待人尊重,反而讓我很喜歡。我從來都害怕自來熟的人,易愛易恨,保不定一點摩擦就成生死仇敵。反而這種淡然似啞巴的人好多了,不輕易交心,卻嚴守禮儀,一但交心,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堅定不移。
我倒沒想高攀首席鬼仙,但我們相處的,還真是不錯。她非常沈靜,在地下室第一件事情就是架起紡車,佈下機杼。成天紡紗織布,飛針走線…與其說是鬼仙,倒不如說是深閨少女。
她會走出地下室,也只有月圓時分。紡月光成紗,讓我看得發呆。
可我覺得很疑惑。她有一件月白華裳掛在牆上,底下供著一個珍珠鳳冠,有時我去地下室請安的時候,就會看到雙六娘娘呆呆的看著月裳珠冠。
雖然顏色不對,但我怎麼看,都覺得那是嫁裳。
直到一個雷雨夜,一個威武的修道人來叩門,我才隱隱有些恍然。只是他太威了,一開門我就被威煞放倒,往後翻了幾個跟斗,觸動了錦帕,彩蝶群氣勢洶洶的撲過去,卻被他一口氣吹散。
…在高人手底下討生活真不容易。就算很有禮貌的高人,也不容易。
他自言是淮南生,要求見六娘子。謙恭有禮…最重要的是,我惹不起。
灰頭土臉的去請示,雙六娘娘僵了一下,淡淡的說,「不見。」
我真的欲哭無淚,心底把城隍爺罵了千百回,戰戰兢兢的去回話。這位威武的大爺卻沒為難我,乾脆站在門口當門神了…傾盆大雨兼電光閃爍雷聲轟隆,他就站在那兒cosplay落湯雞。
我犯難了。躊躇了一會兒,硬著頭皮,把我慣用的黑雨傘遞給淮大爺。
他睇了我一眼,讓我立刻又往後翻了兩個跟斗,止都止不住。「姑娘鬼體如此之輕?」他訝異了,又望了望手裡的雨傘,「這是呼延府?」
抓著沙發,再也不敢看他,點了點頭。
「淮某無禮了,尚祈姑娘恕罪。」他抱了抱拳,拿著傘也沒用,繼續站在雷雨中動也不動。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種超高層次的愛恨情仇,我真的無能為力。
結果那幾天我根本不能出門…倒不是下雨的關係。而是那位淮大爺堵著門口行苦肉計,即使極力收斂威煞,我靠近三尺就往後翻跟斗…非常悲哀。
我不敢叫他走開,更不敢請雙六娘娘移駕,只能祈禱boss趕緊回家,壓力太大,消耗太多鬼氣,我都瘦了一圈。
等boss回來,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看到他,高興到飛撲過去…然後又朝後翻跟斗,惹得灼璣一陣大笑。
很想罵他兩句…看到他背後的淮大爺,立刻把話吞進肚子裡。我知道,我很沒種。但淮大爺身上有股浩然正氣(?),我受不了。
「欸,別欺負我秘書。」灼璣終於理解我眼中的殺氣,咳了一聲說。
「你這秘書,鬼體太輕。死沒幾年就把人拘來,未免過分。」淮大爺淡淡的說,扔了一顆黝黑的珠子給灼璣,「當見面禮吧。」
灼璣詭笑著接了,扯著嗓子喊,「六娘子!你們這躲貓貓要躲到哪一年啊?都上千歲的人了…」
雙六娘娘沒回答,卻釋放出無匹仙威顯示她的不悅。在場的人都沒事,只有我連翻五六個跟斗撞到牆上滑下來。
…我受不了這些高人了!終於哭了出來,因為七孔流血,所以落實了血淚斑斑這話兒。
「你們鬥氣,只會殃及我的小秘書。」boss很不滿,「收斂點!你!南子,滾去客房歇著吧。」
就把我提去廚房,很大氣的摔上門,看著我,嘻嘻的笑。
我心底的怒火卻節節高升。我不是對高人有意見,而是高人對我沒意見都能讓我狂翻跟斗…這點我很有意見!
他們都是S級以上的怪物,而我是B咖中的B咖…再也受不了了!
「我要辭職!」我對著boss狂揮拳頭兼怒吼,「我不要跟你們這些怪物…」
話還沒說完,boss朝我嘴裡扔了那顆黝黑的珠子。我大驚的掐住喉嚨,但已經吞了下去。
「…這是什麼?!」
Boss好整以暇的說,「定魂珠。南子不知道收了多少厲鬼洗孽才有這麼一顆呢。吃下去平添兩百年道行…」他爆笑起來,「就、就不會狂翻跟斗了…哈哈哈哈~」
兩百年道行果然非同小可。以下犯上的我,讓boss成了單眼熊貓,不可不謂之奇蹟。
(鬼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