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把他吵醒後,我跟他說了阿光不見的事情。
我們把整個大學用合法和不合法的方法翻過一遍,沒有就是沒有。最後我們回到籃球場,瞪著那團漆黑的深邃。
「…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小司試圖勸服我,「因為正鬼門被壓抑得太緊,這其實是種不自然的純淨。所以這裡是刻意鬆弛過的鬼穴,附近稍微有點本領的都棲息在此。聽我說,我只是個小小陰差,還是撤職查辦那種…」
他小小哀傷了一下,「要保住你這樣的人身接近不可能的任務…就算那個死小鬼進去了,大約也屍骨無存。坦白說,他會被引誘進去,想必有個前世今生、冤親債主的關係,你何必去淌這渾水…」
「裡頭有人沒有?」我忍耐著他的廢話,直接問重點。
「什麼人類可以在鬼穴好端端的活著啊?」小司叫了起來。
「那好。」我點點頭,「我們進去吧。」
「…你不要仗著吃過肉芝就很了不起!」小司火大起來,「肉芝是讓你長生不老,不是真的不會死欸!若是普通災禍死亡,那還有個復活的希望…若是燒成灰、粉身碎骨,肉芝有個屁用啊?!真正遇到窮凶惡極的大鬼巨妖,還不是想吃魂就吃魂,想扣留就扣留,我是可以幹嘛啊?!」
「那好。」我點點頭,「我進去,你留在這兒。」我倒是對我說故事的能力滿有把握的,沒辦法,我怕人不怕鬼。「若是我被扣留,想必也是在這兒寫小說。第一部我就決定寫『棺生子』的續集…」
「我陪你進去!就算是外太空我也陪你去了!」小司跳起來,「走吧,還愣著做什麼?!」
唔,其實我也滿憐憫他的。不過是本書,就成了他致命的弱點。只能說太純情不是什麼好事。
我們踏入鬼穴。不過景象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若不要計較顧客的臉孔蒼白慘綠,突出的獠牙和獸角,以及桌子上完整成形的燒人掌、手指湯,我會以為這是家pub。
我雖然不太涉足這類場所,但還在北都城時,曾經硬著頭皮去福華飯店附近的舞廳取材。我得說,這個鬼穴還真的滿像是家非常巨大的pub。大約人死成鬼,生前的記憶猶存,其他眾生又接受了人類的文明,所以會有這種鬼穴pub。
這裡倒不是只有鬼魄而已,最少還有妖怪,我甚至看到一群吸血鬼。真是異樣的種族融合。
我們兩個人走進這家pub,原本的囂鬧安靜了下來,幾百雙各種顏色的眼睛看了過來,其實有點毛骨悚然。
就像我評估他們的種族,他們也在評估我。我猜想,他們也覺得疑惑。說我們是人,鬼氣又太重;說我們是鬼,人味又太濃。
根據我多年和眾生周旋的經驗,驚慌絕對是最糟糕的表現。越泰然自若越好,因為過分鎮靜往往會讓敵人搞迷糊。
我是作家,還有誰比我更會打迷糊仗?
平靜的,我穿過擁擠的舞池,走向吧台。酒保看著我,眼神雖然不確定,卻帶著職業的笑容。
「嗨,我們是新來的。」我對他打招呼,「很多事情還不太了,不知道可以點什麼?」
「哦,新來的。」酒保偏了偏頭,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真是個漂亮的女吸血鬼,「過世多久了?」
「…幾分鐘吧。」我聳聳肩,「誰也看不到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就這裡還有點燈光…」
「很難得喔,居然有這種天賦。」酒保放鬆下來,露出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自殺啊?」她瞟了眼小司,「真復古呢,這年頭還有人殉情啊?但也真新潮,為了個漂亮男孩自殺。」
小司整個臉都綠了,不用裝也很像鬼了。
我猜想整個pub的「人」都聽到我們的對話,他們很安心的繼續交談、調情、跳舞,吃著桌子上「特別」的大餐。
大家都很滿意,除了臉孔發青的小司。但他一個字也不敢吭。
酒保很熱情的招呼我們,遞給我們兩杯鮮血。我跟她說剛死不久還不太適應這種食物,她也很貼心的換上兩杯清水。
她倒是個好人。我是說,好吸血鬼。
「什麼都滿新鮮的,」我張望著pub,「我以為吸血鬼不是鬼哩。」
「吸血鬼是爛翻譯的結果。」酒保笑咪咪的,「我們不是。但這裡被幾個混帳道士弄得只進不出,總是要生活的,這附近的厲鬼妖怪都只能來這兒走動了,只好開個酒館維生。好在冥幣和新台幣都能弄到貨源,不然我們也難生存…有空多來光顧我們哪。」
這倒是很新鮮的題材。我笑了起來。
讓我難過的是,吸血鬼酒保很不給面子的發抖。「…你、你將來絕對是個大人物。」
坦白說,我很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