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時,疲倦的羅紗將琴譜交給明峰。她累得唇都褪成淡淡的玫瑰白,微微笑著,「請把這個給禁咒師。我聽說她是鼓琴的高手,可惜我沒機會聆聽。」
明峰望了她好久,才算聽明白她說了什麼。「…羅紗。」
「明天還是歡迎你來看我。」她溫柔的拂拂明峰額上汗溼的頭髮,「等明天我不那麼累的時候。」
凝視著明峰有些蹣跚的背影,她覺得一陣陣虛弱,蹲了下來。侍女見狀趕緊將她扶進屋裡,徒勞的藥香試圖延續她即將消失的生命。
她很想闔眼睡一下,但心頭發鬧,她按著激烈而淺薄的心跳,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不知道在撐什麼…她熬著劇痛、虛弱、自卑,這樣一天熬過一天。
她也不懂,為什麼沒有尋死。或許她隱隱的在等,等待著。說不定一切都是註定的,她在等待少年真人,等著把故事和琴譜給他。
在這天地間,眾生宛如傀儡,任由命運撥弄。而我,被撥弄得最深。
泛出一絲絲嘲弄而悲感的苦笑。她一直都是個,多情的人。生前死後都沒兩樣。總是那麼容易愛上某個人,然後絕望的等待之後又被拋棄。
或許冥界的判官沒錯,她在本質上是淫蕩的。或許多情本身就是一種沒有情慾的淫蕩。
她愛過為她贖身的丈夫,也愛過許多付出稀薄溫情的恩客。轉生為魔族,她的情慾完全消失了,但讓她終身悲苦的多情卻沒有消失。
或許,她也愛著魔王。雖然知道魔王愛的不是她,所以她抱著一種溫柔的惆悵。生前死後,這麼漫長的光陰,她一直在等一個真正愛她的人、真的屬於她的人,只是永遠沒辦法如願。
每個她愛上的人,心裡都有所愛。而這個孩子上前來敲門,說,他愛上了羅紗。
若是多給她一些時間,說不定她也會奮不顧身。但,太遲了。而且,誰又知道愛是什麼模樣?或許那個少年只是混合了憐憫和同情,誤會成愛情。
她可以說服自己,卻沒辦法說明臉頰為何總是蜿蜒著淚。
魔王悄悄來臨時,正好看到羅紗臉頰上的淚痕。她愕然了一會兒,這個倔強的琴姬匆匆擦去淚水,試著要下床行禮。
魔王將她按住,在床沿坐下。「…少年真人沒人陪伴就來找妳?他可說了什麼?」
但他們都明白,魔王想問的是:妳對他說了什麼?
羅紗攏了攏頭髮,神情平靜下來,「王上,並沒有說什麼。我彈了琴給他聽,說了個古老的故事。」
魔王瞅著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羅紗不會背叛他,魔王忖度著。這個用生命護衛他的女人,向來讓他歉疚。
「我猜,他跟妳說過皇儲的提議吧?」魔王淡淡的,「羅紗,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妳死。」
羅紗也笑了,「王上,我們討論過這件事。」確認她必死無疑的時候,魔王就提議過了。
「但和那時不同。現在的藥更安全更沒有副作用,我一定盡力讓妳保住神智,不讓妳成為異常者。而且,妳也可以恢復過去的容顏…難道妳不考慮一下?」
過去的容顏…這話讓羅紗的心扎了一下。是,她是個淺薄的女人。受傷後她若有懊悔哭泣,只為臉孔被毀而哭,不曾因為死亡將臨。
但現在…都沒關係了。
「這是命令嗎?」她淡淡的問。
魔王蹙起眉。羅紗一直都是倔強的。她若溫順只是她願意,不然她會用自己的方法反抗。她無意幫助我,除非我用命令的方式。
隱隱懷著怒意,魔王冰冷下來,「我命令妳,羅紗。」
她頹下肩膀,臉孔還是笑笑的,伸出了手。
魔王遞給她一個小巧的水晶,比血還要紅艷,反映著璀璨而危險的光芒。「…我不希望妳在不甘願的情形之下吞下它。」他低聲,「任何反感的情緒都可能讓藥變質。畢竟這藥非常的不穩定。」
「所以,給我幾天說服自己?」羅紗微微笑,「先給我一點心理準備。」
遲疑了片刻,魔王點點頭。羅紗在他心目中有不同的位置。並不僅僅是個普通琴姬,這個倔強又沈默的女人,在許多輾轉難眠的夜裡,彈著一曲又一曲的琴讓他平靜。
哪怕是彈到琴上撒滿血花,哪怕是為他擋下致命的那一刀。她沒有要求,也沒有皺過眉。直到現在,他卻連安詳的辭世都不能給羅紗。
抱著遺憾離去,羅紗只是靜靜的坐在床沿,一動也不動。
攤開手掌,那只血色水晶像是掌心凝聚的一點血珠,燦爛奪目。
「還有五天。」她輕輕說著,「還有五天。」
再過五天,春就盡了。窗外的荼蘼淒然的綻放,芳香的像是春天最後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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