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咒師 第五部 第三章(一)

第三章 真實和偽造的瘋狂

明峰一直是個守規矩的人。自從他有了機車以後,第一件事情是先買本「交通規則」手冊,仔細反覆的研讀,直到幾乎可以背誦為止。

雖然他早就領有國際駕照、輕型民航機駕照、遊艇駕照…等等等等,說不定一輩子也用不到半次的大堆證明,但這完全不會讓他忽視小小的機車交通規則。


所以,他被交警攔下來的時候,事實上是非常莫名和震驚的。

難道我疏忽了任何細節?他仔細回想,但看起來像是發呆的表情卻讓交警非常不高興。

「欸,發什麼呆?駕照行照!」交警一把奪去他的駕照行照,狠狠地教訓他,「很屌是不是?很拉風是不是?三歲小孩都知道要戴安全帽,你這麼大的人不知道?」

明峰莫名其妙的摸了摸他腦袋上的安全帽,「警察先生,我有戴啊。」

「你當我瞎子?」交警可能剛吃過上司的排頭,臉拉得老長,「我知道你有戴…但你女朋友呢?你自己的命要緊,女朋友不戴安全帽不要緊?而且她還側坐!什麼年代了…還要人教嗎?!」

明峰轉過頭去,後座空無一人。「…警察先生,我不但沒有女朋友,而且後座也沒有人。」

交警瞪著他,又看了看後座,那個女孩讓柔厚的長髮遮住了半張臉孔,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雪白的半個臉頰。

當我沒看過鬼故事啊?!「先生,我年紀雖然不小了,靈異故事和鬼版可沒少看。」他深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量吼著,「你以為裝裝樣子可以唬弄我省張罰單?!很抱歉,這個鬼故事我已經看過了…」

他朝那女孩的肩膀推去…那女孩漾起耐人尋味的微笑,然後在他面前化作一股香風,消失不見了。

他僵住,夏初清晨的陽光,卻讓他汗出如漿。

「警察先生?」明峰轉頭看著臉色慘白的交警,疑惑的看看這樣宜人的陽光。這樣的陽光能讓人中暑嗎?怎麼交警動也不動,好像要昏倒了。

「…快走。」交警僵硬的揮揮手。

明峰更摸不著頭緒了,「呃,不要開罰單了嗎?」

「叫你走還不快給我走!?」交警吼了起來,聲音帶著不穩的顫抖,用力將駕照行照塞給他,「再不走就開張三千八的讓你繳五次!快給我滾!」

看錯就看錯,需要這樣惱羞成怒嗎?明峰嘀咕著,發動機車,噗噗的騎遠了。

原本消失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坐在後座,轉過頭來,笑笑的看著交警,還揮了揮手。

這超越了我的極限。交警想著,晃了兩晃,軟綿綿的暈倒在地。

從這時候起,這個產業道路,又多了個親身體驗的靈異故事。

離開那個兇巴巴的警察先生,他騎進蜿蜒的產業道路。

他看了看地圖,搔了搔頭。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看地圖集都有種看天方夜譚的感覺--聽起來滿像那回事的,事實上完全是虛構。

他現在困在不知名的產業道路進退不得。理論上,他知道他已經到了嘉義縣。但他到底在嘉義縣的哪裡,卻一點概念也沒有。眼前無數岔路的產業道路跟迷宮沒什麼兩樣…他懷疑這可能是政府為了腦力激盪規劃出來的奇特結構。

而且這些產業道路,幾乎都沒有路標。

他自棄的嘆了口氣。反正他只是想要找夢幻田園而已…這一路上找來,他的確看過不少美麗的田園,但都跟羅紗的幻夢有段距離。

太完美是不行的…那田園應該有口井,有著樸素的黑瓦三合院。而不是這些美麗精緻、跟別墅沒兩樣的豪華大農舍。

但他沒有什麼不快的情緒。或者說,他懷著放長假的快樂,在無數產業道路前行,有些時候會迷路,在荒郊野外露宿都有可能。

偶爾、非常偶爾的時候,他還會嗅到荼蘼的香氣。在這夏天已至,漂蕩著季節外的美麗。

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動心都未曾一動。太多的虛妄期待只會帶來更多傷痕。

不過,在明顯迷路,對著三叉路大傷腦筋的此時此刻,薄暮降臨,而他還沒找到可以下榻的地方,這股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香氣幫他做了選擇。

「…左邊是吧?但左邊一直都不是好的道路啊…」他叨念著,卻乖乖的往左邊的岔路騎去。

淡淡的香風席捲,像是輕輕的笑聲,冉冉沒入暮色中。

騎過了大片大片的竹林,風中傳來酸甜的芳香,不知道是桃花還是李花。端午前後,麒麟雖然不是妖怪(距離也非常接近了),總是懶懶的高臥不起。某年端午,她一個人幹掉一大罈的雄黃酒,雖然沒有打回原形,卻足足病了三天。

(正常人喝掉一大罈雄黃酒不是病三天可以打發的吧?)

後來蕙娘為了避免這種「悲劇」,端午前就會忙著釀桃酒李酒,省得斷了酒糧的麒麟又喝了太多的雄黃酒生病。

「…不弄雄黃酒也沒差吧?」那時的明峰傻了眼,老天,滿地窖的酒甕啊…「沒聽說過哪家妖怪還喝雄黃酒的。」

蕙娘很憤慨的抬頭,「誰說我們麒麟是妖怪?這是傳統!中國人麼,端午節是一定要喝雄黃酒掛艾草看划龍舟的,禮不可廢,你沒聽過嗎?」

看著蕙娘手臂上大片的「艾草疹」和「雄黃酒過敏」,明峰默默接過那串子艾草,認命的去掛門首,門前門後灑雄黃酒,免得蕙娘的過敏越來越嚴重。

今年他不在,不知道蕙娘辦端午的時候,會不會又滿身疹子?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很想「家」。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現產業道路成了碎石子路,路的末端隱藏在長草中,路痕被掩沒了。

他心裡暗暗喊糟,可能又是某個山村廢了,這路沒人走,全讓草掩了。四周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中帶著潮溼的雨氣。

露宿是沒什麼,但似乎要下雨了。

「沒路了。」明峰攤攤手,「只能趁下雨之前先回頭…」但他胳臂感到幾滴冰冷的沁涼。

找個地方躲雨吧?但這荒郊野外…

像是回答他的問題,在長草間,隱隱的有燈光在晃動。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燈火,就有人,有人就有屋頂。門檐下也比淋著雨好不是?他謹慎的騎著小綿羊,沿著難辨的路痕,朝著燈光騎去。

才剛看清楚是棟兩層樓的破舊別墅,夏雨氣勢驚人的轟然而至。

他狼狽的連跑帶跳,背著行李衝到門口。那棟破舊、卻有著賽珞克風格的別墅,有個寬闊的門廊,剛好讓他避雨。

這別墅的年紀搞不好比他爸爸還大。他抬頭看著有些斑駁的石膏雕花。一般來說,老房子沈積了多年的人氣、情緒、喜怒哀樂,容易同時「沈積」一些「異物」。若是以前的他,大約甘願冒著騎進山溝的危險,避之唯恐不及。

我的確有些什麼改變了。明峰想著。或許他沈穩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雖然不願意干擾英俊的幸福,但若出了什麼他沒辦法解決的意外,他可以召喚自己忠實的式神。

而且,他並不再討厭裡世界的居民。並不是每一個都想拿他下肚,只不過會主動前來尋他的,通常都是那些比較積極的異族罷了。

像是被磅礡的夏雨蒸騰出來的陰氣,有些凝聚成透明的黑影,正在貪婪的舔噬他的影子。

麒麟說過,他們兩個對於鬼魅、妖族來說,是非常甜美、滋補的食物。哪怕是虛無的影子也好。

但他跺了跺腳,嚇跑那些不成氣候的妖異。不是他小氣,分點兒精氣給他們,不過睡一覺就可以恢復。但他體內的狂信者式神,已經內化成他靈魂的陰暗面,也混在他的影子裡,對這些小妖異來說,是包著甜美糖衣的劇毒。

如果可以,他不願意殺生。哪怕是帶著惡意的妖異。並不是只有人類才有權生存在世界上…只不過身為人類的眷族,他不容許這樣的罪惡發生。

這是麒麟觀點。明峰沒好氣的想。他跟在麒麟身邊,除了廚藝和動漫畫的知識與日俱增,就是被這些似是而非,完全沒有常識的觀點潛移默化。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退了一步,雨越下越大,已經噴濺進門廊了。他貼著門,還是半身溼。

不知道麒麟和蕙娘做些什麼呢?他心思不禁又轉到這兒來。

「我沒有邀請你,你不可以進來。」隔著門板,沙啞的聲音響起,將他驚得動也不能動。

這樣沙啞、粗礪的聲音…和羅紗是多麼相像。

「我、我並沒有要進來。」他的心跳快到快要跳出口腔,「羅紗?」他的聲音非常非常低,壓抑著痛苦和絕望,「是羅紗嗎?」

門後的聲音頓了頓,明峰轉身盯著大門。這不可能…當然不可能。羅紗轉生為魔族,沒有可供輪迴的魂魄了。魔族或許失去肉體還能存活,但那是元神健康,沒有傷到實質。羅紗中的毒不但侵蝕肉體,元神更受到殘酷無法逆轉的傷害。

至於明峰經歷的一切,麒麟說,那是羅紗頑固的「思念」。就像是刻畫在CD裡頭的影像聲音,硬是保留了那份感動,觸發了明峰的能力。

她不在了。剩下深深刻畫在她遺物裡的「思念」。

「我不是羅紗。」門後的聲音冷硬的回答,拖著腳步,像是要離開。

「等等,等等!」明峰吼了起來,他勉強冷靜,「對不起…我不是要進去,但請妳…請妳,」他的聲音哽咽住了,「跟我說幾句話。喊一下我的名字…我、我叫宋明峰…」

沈默良久,門後的聲音緩緩開口,「你太不謹慎。真名不可隨意通報,你的師父怎麼教的?但是…」粗啞的聲音長長的嘆息,「被灼燒的人的確難以謹慎。」

明峰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淚水逼回去。被灼燒?沒錯…他將一切都壓在心底深處,不去思考。但他卻被這道傷痕深深灼燒,好像都不會好。

「窮途末路,你何必來此?」粗啞的聲音冷硬,卻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憐憫和疲倦,「我邀請你進來。畢竟雨太大了。」

門打開了,明峰瞪著門後的那張臉,僵硬的不能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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