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傳鬼武羅是雙華帝的私妾,只是為了躲避西王母的妒恨,才遠送行宮。
但一生潔身自愛、英明神武的雙華帝也不免如此,令人心生疑惑,許多人都認為是鬼武羅用山鬼的天魅誘惑了雙華帝,言語間自然不甚好聽。
雙華不是不內疚,但他不知道該把鬼武羅放在哪兒比較安心,而且這孩子拽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求他不要拋棄她。
就像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人。
「…對妳名譽不好。」他為難了。
「我不要名譽。」她低下頭,「…請您、請您偶爾來看看我就好。」
這樣不行,這樣不對。雙華想。他已經油盡燈枯,死期不遠了。他不能害了這個小姑娘。
他想將她指婚出去,但沒人敢要。要不就疑天帝,要不就疑天孫。沒人想接這燙手山芋。
來不及了。我害了她了。
但她…一點點不悅的樣子都沒有。總是在他到臨時欣喜若狂,總要愣上一會兒才噙著淚行宮禮,那樣煥然的神情…像是枯萎的花突然蒙了雨露,重新嬌豔起來。
這樣不行。雙華提醒著自己。不能害她更深。
所以,他待鬼武羅分外守禮。只是他克制不住的會思念她,會想看看她的面容,會想聽聽她美妙的琴聲。
他乾枯荒蕪的心田因此豐潤。開始覺得生命不再漫無邊境,痛苦莫名。與西王母擦肩而過,玄出言諷刺。「一把年紀了,還讓個山鬼的低俗琴聲迷住?」
什麼都逃不過她的耳目。雙華無奈的笑笑,「放過我,也放過那孩子吧。」他輕嘆,「幾千年來,妳都是我唯一名分上的妻子,這樣還不夠嗎?」
「反正,我就是惡毒婦人,總是想欺凌殺害你心愛的人對吧?」玄冷笑一聲。
「玄,」他正視著這個名義上的妻,「放過妳自己吧。夠了吧?妳不放過我不放過那孩子無所謂,我求求妳放過自己吧。」
他疾行而去。玄卻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緩離開。或許是有過這樣簡短的對話,所以王母的確當作鬼武羅不存在,容忍雙華生命最後的光燦戀情。
連手都未曾碰觸,只用琴聲浸潤的戀情。
即使知道,鬼武羅戀慕他,宛如他戀慕鬼武羅一般,但他也不敢上前一步。他失去太多太多,他不想刺激玄的忌妒心還是什麼。
他只能保持這樣的距離,深藏自己的心意。但他很滿足,雖然內疚。他終於可以了解,嫘祖撒手時的心情,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戀人的孤單無依。
乃至於他真正的病倒,再也無法去探視鬼武羅,這種心情更加強烈。玄用盡一切方法讓他活下去,卻也只讓他纏綿病榻三十年。
唯一的安慰是,他知道鬼武羅還平安的住在崑崙行宮,她芳華正盛,或許可以慢慢的忘記他,不會孤單。
但他彌留之際,卻發現這根本是妄想。鬼武羅細弱的哭喊穿透了千門萬戶,直到他的病床前縈迴不去。
他這一生,愛過三個女人。但他最大的希望只是跟所愛的人在一起。若他在人間老死,他將終生愛著不知情的初代。他上天為帝,也希望跟嫘祖可以白頭到老。
直到暮年,他最大的希望也只是能夠看著鬼武羅嚥下最後一口氣。
蒼天從來不憐憫他卑微的希望,即使他已經奉獻自己的一切,也不會因此破例。
昏迷已久的他,流下了兩行血淚,勉強睜開眼睛,嚇壞了服侍他的侍兒。
雙華虛弱無力的說了好幾次,才讓侍兒懂他的意思。侍兒知道這是殺頭的罪…若讓王母知道的話。但他敬愛這個鞠躬盡瘁的將死天帝。
沾著血淚,雙華抖著手,筆觸虛弱的寫,「負你千行淚。」
那方羅帕是鬼武羅親手繡的。他一直帶在身邊。
雙華一直很喜歡人間的詩詞,這是宋朝柳永的《憶帝京》當中的一段:「繫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負君千行淚,如何還,何時還?
鬼武羅會懂的。這是他的回答,對她淒厲哭喊、洶湧淚水的回答。
他闔上眼睛,沈入無盡的黑暗深淵。轉生為天人,他已經沒有魂魄可以指望。但他也只想睡去,永遠不要醒來。
已經將自己的一切都獻出去了,什麼都不剩。他已竭盡所有。
***
「很多情啊,這樣的一生。」黑暗中,一聲清亮的輕笑。
誰?
「你得花上三輩子還人家的眼淚和情,會很累的。」
「…你是誰?」雙華驚愕,「我是天人,應該沒有可供轉生的…」
「哦,你是天人。」沙沙的寫字聲響起,「就像你們自以為管理三界,我們也自以為管理你們。說不定,我們上面也是有人管的。是金字塔還是咬尾蛇形態,誰又知道呢?」
他發現,完全聽不懂。「…我要去哪裡?」
「某界吧。」輕笑聲揚起,「你該還情的對象來了。」
他覺得衣袖被拽住,低頭看,竟是蒼白卻微笑的鬼武羅。「…帝君。」
「…我負妳一生的眼淚,我還妳。」他熱淚盈眶。
她垂下眼簾,輕輕微笑。「我將一生,都彈琴給你聽,一直彈給你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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