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夜色(完)

他們並肩走入法庭,底下的旁聽席位無虛座,連走道都擠滿了人。

瞥了一眼,夜色看到笑得非常得意的議員公子,又迴眼看到控著臉的聖騎士審判長,和旁邊竊竊私語的眾聖騎。

當初我不能當聖騎,倒是件好事。她挺直背,被帶到一旁,看著貝爾被帶上被告席。

這對主人太殘忍了。他必須更費盡力氣才能夠應對這種局勢。他的缺陷對他太不利了。

她那種寧可弒父也要活下去的狠勁發作,讓她變得極度冷靜和沈著。


「等一下!」她高喊,「我想順序應該沒有什麼關係,但為什麼是貝爾.羅格先審而不是我?難道騎士精神的『女士優先』只是空談?」

她幼嫩卻堅定的聲音讓法庭寂靜了幾秒鐘,接著是一片嗡嗡巨響的交談。

審判長沒想到她會這樣曲解「女士優先」的精神,但又無從反駁。在和陪審們交頭接耳之後,同意讓她先上被告席。

她看著貝爾,瞇了隻眼睛,給他一個穩定的微笑。親愛的主人,別擔心。為了你,我會奮戰到底。

夜色昂首爬上對她來說高了點的被告席,面對無數好奇、貪婪、邪惡或嘲諷的眼神。

「依紗.李小姐。」審判長問,「被告貝爾.羅格是否知道妳的實際年齡?」

「知道。」她回答。

「被告是否在知道妳的年齡時強迫妳從事性行為?」審判長又問。

你們這些嗜血的人。她漠然的看著底下興奮而狂熱的眼神。你們以別人的不幸為樂趣。

「沒有。」她回答。

「依紗.李小姐,容我提醒妳,妳面對著聖光。任何人都不該對聖光撒謊。」

聖光就是你們拿來欺壓我們的道具?難道聖光是這樣的東西?我們靜靜待在家裡,沒有人被強迫、沒有人被干擾,關你們什麼事情?為什麼要逼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訴說我們最私密的情事?

她的怒火高漲,讓她更為不屈。「庭上,我是出身於貧民窟的幼娼,八歲就開始接客。在座許多達官貴人都曾是我的客人,需要我一一點名麼?」

全場嘩然,地精傳送器和相機響成一片。

連審判長都被她的大膽嚇壞了,紅著臉敲下審判槌,「肅敬,肅敬!依紗小姐,請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說跟案件無關的事情!」

「我正在回答你的問題。」她小小的臉孔滿是接近不顧一切的嚴肅,「如果這些達官貴人跟我做生意無罪,並且沒有違反兒福法,請問貝爾.羅格先生犯了什麼罪?」

「那妳承認貝爾羅格強迫妳進行性行為囉?」

「我回答您的問題,沒有。但我也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迴避,好嗎?高貴的審判長?聖光在上,請您面對聖光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審判長還妳是審判長!?」審判長氣得失去理智,指著她大罵,「為什麼我要回答妳的問題?!」

她讓步,「請您冷靜一點,您是審判長。」

底下傳出低低的笑聲,審判長的臉孔一陣紅一陣青。這個時候,檢察官跳起來,「妳根本是說謊!當聖騎團去逮捕你們時,妳正坐在貝爾羅格的膝蓋上!」

「是啊,沒錯。我的主人很疼愛我。」夜色無畏的瞪著檢察官,「我想檢察官應該有兒子或女兒,當他們坐在你膝上時,你也是打算跟他們進行性行為嗎?」

「…妳這無恥的娼婦!」檢察官要撲上去,卻被法警攔住了。

夜色根本不看他,「庭上,請拿出證據!證明我被貝爾羅格強迫進行性行為。這不是有法律的國家嗎?不是講究實證的國家嗎?請拿出證據讓我心服口服!」

「我懂了。」審判長不怒反笑,「妳不是被迫,而是自願,甚至誘惑一個獻身給聖光的聖騎士!這簡直是罪大惡極!」

「如果自願,這就是我的私人行為。」夜色偏著頭,「我的私人行為根據法律有沈默的權利,我依法可以說…『無可奉告』。」

整個法庭簡直被炸翻了,夜色冷靜的辯解(或說狡辯)殺得審判方狼狽大敗,審訊貝爾也一無所穫。當審判長譴責他的敗德時,他淡淡的問,「那為何您容許幼娼存在?」

最後沒有辦法的審判長,只好恨恨的將他們收押禁見,擇期再審。

但這場精彩的公開審判,在各家報紙壓倒性的支持被審方,輿論給了審判方很沈重的壓力,甚至夜色和貝爾的愛情故事也流出各式各樣的版本,一時之間風靡了東部大陸,甚至遠至卡林多。

當被還押的時候,夜色看到了盜賊師傅,只能用眼神表達她的感激。她的口袋裡還有一疊白紙,事實上是盜賊師傅和軍情七處幾個同情他們的幹員,用特殊墨水寫給她的提議和答辯要則。

為此,她終生感謝師傅和那些善心的幹員。

靠著盜賊師傅和眾熱血幹員的協助,他們熬過三審,審判長和議員公子只能吹鬍子瞪眼睛的將他們繼續收押。

但到了三審還無法定讞,甚至繼續收押,各大報開始有譴責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弗塔根公爵,遣人來關心審判進度。

心不甘情不願的情形下,只好以「罪證不足」的理由釋放了貝爾,但是夜色卻用「孤兒」的身分送進孤兒院,不准貝爾領回。

審判長甚至痛心疾首的警告貝爾,要他別再跟娼妓混在一起,侮辱聖騎的高尚名譽,並且褫奪他的聖騎身分兩個月。

他讓父母領回去,年老的父母每天哀嘆苦勸,貝爾卻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其實,他並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他整個垮下來,再也沒辦法裝出正常人的樣子。他的冷淡和沈默驚嚇了父母。

「貝爾…你該不會又發病了吧?」母親熱淚盈眶。他們羅格家有貴族血統,是非常古老的世家。貝爾的幾個兄弟都權高望重,只有不正常的貝爾讓他們夫妻費盡心力。

「我一直都是這樣。」他的臉孔像是帶了面具,「不如當作沒生過我。」

他關回自己的房間,抱住頭。

我們做錯什麼呢?到底做錯什麼?我們只想安靜的待在一起,不打擾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打擾。我們只想讓彼此的緘默安然的蔓延,安靜的工作閱讀或擁抱歡愛。

這到底錯在哪裡?

他迅速的憔悴下來,但依舊面無表情。但他不知道,他原本沈默如死的眼睛,顯現出強烈的痛苦和悲傷。

像是一種高熱,他發現越來越空虛,空虛到不能忍耐。他第一次會主動渴求一個人,一個緘默壓抑的女孩。

就算只是從窗戶看看他也好,他忍受不了了。但他知道,若是看到她,就算殺光全暴風城的人,他也要把夜色帶回去他們小小的家。

他要的就是這個,和夜色一起回家。

但大教堂戒備森嚴,孤兒院在大教堂附近,還沒過運河,他就受到無情的驅趕。他按住劍柄,渴求殺戮的瘋狂慾望漸漸佔上風。

「…是說你不用這麼急是吧?」他的披風被扯了扯,低頭看,一個地精女孩咧著嘴笑,「又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的。」

她猛跳,「天啊,你真高…我得跳著才能跟你講話…」

貝爾抓住她的後領,將她放在運河的橋柱上。「什麼辦法?」

哇靠,好可怕的眼神…多棒啊,為愛瘋狂的眼神。這篇專題報導一定能讓她拿到阿達歐新聞報導文學獎。

她伸出小小的手,遞出一張名片,上面寫著「鐵爐堡日報 特約記者 Triad 」

這是什麼意思?

「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小的忙,」Triad強調,「一個很小很小的忙就可以了。只要你們平安脫險的時候,讓我做獨家訪問,我就幫你救出依紗小姐…欸欸,鬆開劍柄,不然很可怕你知不知道?巡邏衛兵都在擦冷汗了…大家都是出來討口飯吃的,幹嘛這樣…」

「只要妳可以救出她。」貝爾鬆開劍柄。

她眨眨眼,「看我的囉。我可是鐵爐堡日報首席特派記者。」

兩天後,血帆海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炸穿了孤兒院,將被軟禁的夜色綁架,同時貝爾也不知所蹤。

但他沒想到,這位地精小姐的手段這麼「霹靂」。

當天,Triad小姐跟他組隊,然後拿了根棒子在他頭上一點,把他變成一隻蝙蝠。大搖大擺的跟著記者團去參觀大教堂,同行還有幾個掛著大使證的部落記者。

然後在大教堂和孤兒院之間的暗巷,要他吞下一條奇怪的魚。

「這是什麼?」他看著這條蛇不蛇魚不魚的東西。

「美味風蛇…快吃就對了。」

這幾個領有大使證的部落記者和Triad小姐也跟著吃了美味風蛇,通通變身成血帆海盜的模樣,包括貝爾在內。

「兄弟們,上工了。」她啟動被禁用的翻譯機,「讓他們知道我們工程學地精派的厲害!」

「上啊!」部落記者們也使用翻譯機,鬼吼鬼叫的引爆了好幾個預埋的大炸彈。

孤兒院差點被轟掉了一半。但受傷的除了監視夜色的女聖騎,幾乎沒有任何傷亡。因為這天正是孤兒院的校外教學日。

他們一行「假血帆海盜」怪叫著衝進去,將呆若木雞的夜色拖著就跑。

「你們是誰?!」她想抵抗。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Triad和部落眾記者正很樂的演他們排練許久的台詞,卻被貝爾打斷。

「夜色。」

聽到主人的聲音,憔悴的她猛然抬頭。「…主人。」

「我們走…到哪都好。」

「喔唷,排練那麼久就是為了要講這些台詞欸…」「真沒趣…」眾記者抱怨著。

「你們要去哪?」Triad沒好氣的嚷,「這邊啦。」

他們眾手遮天的將夜色和貝爾推入一輛馬車。馬車後面掛著「使節用車」。部落眾記者傳著解藥,解除了大伙兒的血帆海盜幻象。

「…我們要從暴風城大門口出去?」夜色看著小窗,「這太危險了…」

Triad露出一個可愛卻帶點邪氣的笑容,「安啦,我們坐得可是有外交豁免權的使節用車啊…」

眾記者露出同樣的笑容,一起歡呼,「工程學地精派萬歲!」

我們逃出暴風城了?夜色不敢相信的看著越離越遠的城牆,茫然的看著暌違已久的主人。他瘦了,憔悴了。

但他在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這是不是別人說的『私奔』?」

夜色笑著,也同時哭著,「我跟你去天涯海角。就算你要去地獄也得帶著我!」她撲入貝爾的懷裡,發出啜泣似的笑聲,無視閃爍的鎂光燈和拍照聲。

Triad卻沒有跟著拍照,她正在勤勞筆記。「貝爾說,『這是不是別人說的私奔…』,喂,兄弟們,主意是我出的,這獨家採訪可不能跟我搶。」

「別這樣,頂多晚妳兩天!」

「兩天!?起碼一個月!」

「一個月還叫什麼新聞?最多三天!」

「一個禮拜,不要再講了!照片都隨便你們拍了…」

「大家好商量嘛!五天,最多就是這樣了!是不是兄弟?一點義氣都沒有…」

「我是女生,誰跟你們兄弟?」Triad瞪起大眼睛,「好啦,六天。」

***

貝爾跟夜色被送到寶藏海灣暫留。但他們不知道被救算是好事還壞事…Triad的「獨家採訪」其實跟嚴刑逼供差別很小,只差沒拿鞭子上夾手。

被問了兩天兩夜,他們有崩潰之虞,才讓Triad放他們一馬。

「…我不懂。」夜色開始覺得不對,「你們的計畫縝密得不太對勁。」

Triad露出微帶邪氣的笑容,「所謂靈機一動嘛…我去趟軍情七處,就突然『想出』這麼完美的計畫。」她揮了揮手,火速衝回房傳她的新聞稿。

一面傳,她一面從房裡叫,「對了,阿達歐說他歡迎你們去撒塔斯…他看你們的報導可是很感動的~」

…阿達歐不就是那魯的頭頭嗎?囧

他們承受了多少人的好意。雖然艱困悲慘,即使他們兩個都不是世人眼中的正常。

「我們私奔去撒塔斯吧。」貝爾說。他冰封似的臉孔帶著微微的暖意。

「主人去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她微笑,同時落淚。

但她的眼淚,如此珍貴美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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