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顏謹容才知道唐勤書初時的冷漠是為什麼。
唐勤書手上有三條人命,抵禦流民那會兒是不計的。只能說,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還常常跑外勤,並不是容易的事。連官吏孤身都可能遇到盜賊打劫,失財傷身,一個女吏,就不只這樣而已,可能還得搭上清白。
雖然說,襲吏如襲官,都是衝撞朝廷命官,但是不要命的人還是不少。
當然,履歷上只是蒼白的幾筆敘述,但是背後的驚嚇艱險…
京城四少之一的顏謹容,頗起同病相憐之感。
人長得太好,就是一種原罪。像他這種俱希世之俊美的濁世佳公子,最能明白這種痛苦了。巧取強奪,他都遇過,還不分男女。要不他一個儒雅君子怎麼會一直沒放下武藝,讓漂亮的手長滿了繭子,破壞他的完美。
勤書在京城那種佳人如雲的地方可能不起眼,但是在這窮鄉僻壤可是獨一份--四鄉八里的所謂美人已經非常傷害他的眼睛了,大約五官能分明就會被說是俏娘子…
那端秀的唐勤書豈不是俏翻天?難怪會被垂涎到不得已殺傷人命…可憐的小表弟。
「我懂得。」顏謹容嚴肅的說,「天生麗質難自棄。妳要以自己的盛容為傲啊!那些膽敢起邪念的豬狗之輩,殺了也就殺了,完全不是妳的錯。」
唐勤書發現,顏家表哥的腦筋是缺弦的。果然,什麼京城四少,什麼聰慧幾無人及,什麼多智近妖,通通是傳說。
傳說這檔事,本來就是誇大不實的。
你瞧,最重要的缺弦和自戀,就沒傳說過一星半點。
「我容貌不盛。」她很誠實的說。
「雖然跟我相比太為難…在鄉下地方就是頭一份了,缺乏對手嘛。」他嘆完氣,好奇的問,「會不會覺得高手寂寞如雪?」
唐勤書沈默,將已經放涼的薏仁紅豆湯往他面前推了推,終於堵上了他的嘴。
顏家表哥還是很好打發的。
當天晚上她要入睡時,突然想起,第一回被襲擊時的情形。
其實還算是個熟人,某個村的里正之子。那時水渠要修繕,來來去去要記錄丈量,常看到他在田裡勞作,看起來很憨厚的一個漢子。
她也算是深刻的明白了,什麼叫做人不可貌相。
突然被撲入蘆葦中,被恐懼支配了四肢,根本就使不出力氣,大腦空白一片,心跳如鼓,完全被害怕這種情緒佔據了。間歇只想著:完了完了,被畜生碰觸過,再也沒有清白。
當下的感覺就是已經墜入泥淖中再也不得潔淨。
其實也不過被摸了幾把,根本不算什麼。有很多看起來好似撐不過去的事情,其實只要撐住最緊要的那個當下,就能撐過去了。
雖然那時候只是巧合,那個畜生不知道她的刀有暗扣,拔不出刀刃,而她知曉。而憤怒有時候也是很好的情緒,起碼可以全面壓制恐懼。
我不想活了,你也不要活。然後她發現,男人的力氣可能很大,但女人的力氣也不是完全不能抵禦。比起長年不見葷腥的鄉野漢子,她吃好穿好,調養得非常健康,身上還有世家將門傳下來的武藝。
而且,她手上有一把吹毛斷髮的刀。
狹路相逢勇者勝,所以,她勝了。而那個畜生,永遠把命交代在那個河灘了。
後來怎麼了?喔,對。她將那個畜生拖在馬後,一路跑到里正的家門口,砍斷繩子,讓血肉模糊的屍體留在那兒。其實那時候她什麼都沒聽到,只是專注的看著和這畜生很相似的里正,有股衝動把眼前的人都殺了,讓他們都安靜下來。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一片死寂。她冷冷的開口,要里正等著縣衙的傳喚。
襲官不是小事。
第一回比較害怕吧,第二次真的就是手起刀落。至於第三個,其實整縣傳遍她煞星的名頭,再沒人敢打她的主意…這一個真的就是挾持人質拒捕的逃犯,少見大案的捕頭捕快遲疑,所以她手刃了那個逃犯。
沒錯。殺了也就殺了。既然不想當人想當豬狗不如的東西,那就得接受死亡這個結果。
她承認再也不復天真,對任何人都抱著深重的戒心。一個女吏獨自在外生活,的確有萬種不易。
但是比起來,不會比深宅大院更不易。
最少看出去的不僅僅是,牢籠似的四方天空。
她已經在外養野了,再也關不回去。
從來不承認自己腦筋缺弦的顏謹容,發現自從秋巡之後,唐家表弟對他和善許多,甚至多有照顧。
比方說,多添了兩百錢給原本幫她收拾內外將洗衣裳的黃嬸子,順便收拾顏謹容的院子,最少能維持一定程度的生活品質。
偶爾他苦心添置的行頭離了縫、掉了個穗子,唐勤書會無奈的看他一眼,然後低頭幫他縫補打個絡子穗子,心情到位還會勸他別亂花錢。
爬牆過來吃晚飯,唐勤書也不再拉著臉,也能聊聊天。喝個茶,下下棋,讓精神上異常苦悶的顏主簿心情好很多,不再那麼鬱鬱寡歡。
就是。顏謹容得意的想。爺這樣才華出眾姿色過人魅力無邊,就是冰山也得化為春水,拿下一個小表弟算什麼。
其實就是他鄉遇故知。這兩個出身相似的少年少女,離家上千里,緣故相異又相似,雖然倔得都不肯承認想家,事實上哪有不想的。
結果中秋時,唐勤書仿京俗做了糖水米團,顏謹容接過那碗有白有紅的米團,眼淚差點滴進碗裡。
唐勤書舉頭望月,一直不敢低下頭,就怕跟顏謹容一樣沒出息的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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