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驕傲的冷哼來不及拋出去…因為唐勤書連給自己做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上頭一道輕飄飄的律令,下面立刻如熱鍋上的螞蟻。原本桃源縣的稅賦待臘月封關前遞解到府城就行了,結果皇上她老人家要求當年事當年畢,時間一壓縮,臘月前就得送到府城了,整個縣衙雞飛狗跳。
作為一個縣令大人最重要的愛將,唐勤書當然義不容辭的被塞去戶曹幫忙…倒不是欺負她是新人,而是吏員一直沒補足的桃源縣,像她這麼六曹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才,真的是稀有。
戶曹管錢糧事,是個有油水的單位。但是戶曹卻也是最操的單位…一縣的帳房可不好幹,而且最容易被抓包吃官司,辛辛苦苦考進來,誰想為了幾個大錢丟官坐牢…在窮縣這是最吃苦受累的位兒。
今年桃源縣又是大豐年。穀多價賤,小老百姓也有他們樸素的智慧。既然賣不起價錢,乾脆的將過往欠稅一氣繳了--納糧是照官府的平準價。
好了,要死人了。縣倉爆滿,急急的往外租了好幾個臨時棚子放糧。所謂五穀雜糧,光糧種就有幾十樣,這個帳已經讓人發狂,然後還有過往欠稅舊帳要勾消,戶曹人人面有菜色,日以繼夜的在官衙撥算盤子兒,連吃飯都是隨便對付一兩口,嘴裡念念有詞的綠豆幾何折糧幾何,又該折銀幾何。
唐勤書也跟著折騰,桌上擱著疊得高高的官帳,算得不知道今夕何夕,怎麼能有閒情給自己做飯。
偶然看到顏家表哥,她才嚇了一跳。整個人都瘦脫形了,厚厚的棉衣不貼體,空落落的,憔悴的可以。
情傷這回事吧,她不敢說我懂,卻有些共鳴。
姜家雖沒到通家之好的地步,總是同個社交圈,姜公子她也是見過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對這樁婚事沒有什麼意見,也曾矇矇懂懂的憧憬過自己的未婚夫。
姜家公子的書信經過父母手中交給她,她也曾稟明父母給姜公子送扇套。
結果證明,她就是個傻子。
那麼硬氣的鬧著要退親,甚至離家自立當女吏…但她也曾暗自神傷過。
情傷最痛的永遠不是最初,而是在日後獨自咀嚼,回過味來才會時不時的發作苦澀,並且不時的感到自貶、自卑。
再灑脫的人也免不了這個過程。何況顏家表哥這麼嬌氣的人。
她這樣冷心冷肺的人都不好受了。
大體上來說,唐勤書雖然毒舌得出口就戳人肺管子,但還是個寬厚的人。就是這份體諒,讓她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心裡吐槽,很少說出來。
她最恨人說什麼刀子口豆腐心,簡直鬼扯。別人是欠你多少債得忍著你的刀子口亂戳,你怎麼不讓我戳你?毒舌對刀子口,毒舌甩你幾百條街好不?
有缺點改不了就好好收著,不要隨便出來現眼。
像她覺得父母是一對廢物點心,前半生靠老爹(祖父)後半生靠兒子(她大哥),自己是什麼都不會只會耍威風…但她也沒說出口過是不?
宅心仁厚還是對的。
所以她覺得顏家表哥嬌氣到娘氣了,她還是願意同情他的不易。即使暫調戶曹忙得要發瘋,她還是擠出時間燉了缽湯。
再不管他,憔悴得像是紙片的顏主簿可能要倒在官衙了。
她手上的銀錢一直都很緊,但也不覺得該奢侈的用什麼高貴藥材。桃源縣附近就出山蔘,只是品相一直都很抱歉,沒法兒炮製…沒人要用牙籤粗細的人蔘。
但她之前跟從的老上司彭大人,是個非常標準的文人--啥都會一點。連醫術,都能看個頭疼腦熱,搗鼓一些養生方子。
別人不當回事的生山蔘,彭大人都珍之重之的收來,跟她說,別人以寶為廢,可別學得這樣眼淺。
炮製過的人蔘藥性好,卻還是藥,性燥,拿來煮藥膳一來可惜,二來鬧得虛不受補反受大害。
真的要補中益氣,溫緩行之,還是生蔘最佳,入膳溫和。
她將只有筷子粗細的生蔘斜切,取一片里脊肉,用只有一碗大小的小瓦罐,隔水用紅泥小火爐,以炭燉煮。火要小,宜緩,水僅覆過肉與生蔘。
當初在山溝縣,她讓彭大人逼著吃了一個冬天,有沒有好處再說…起碼非常好吃。
縣令大人借給顏謹容的小廝提了食盒過來,說是唐官娘在官衙邊加班邊幫他燉的湯。
她還記得有我這個表哥啊。顏謹容拉長了臉想。
但終究還是沒對下人發脾氣。一來遷怒不是他的個性,二來到底是大人好心出借的小廝。
其實他不太想吃。已經很晚了。飄飄盪盪的冬雪拍窗,寂寞的淒涼緩緩蔓延。
最初的憤怒隨著那兩口血淡了,隨後湧上來的悽楚和心痛卻比疾病更纏綿。
空費了滿腔的愛慕,空費了那些最好的年華。最後把自己活得像是個笑話。
他知道自己應該振作,應該若無其事,笑著對自己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不要再想了。他告訴自己。別想了。
終究還是打開食盒,他總得做些什麼,像是之前一直想對表弟冷哼,對她生氣的時候他就暫時忘了那些往事。
清澈的肉湯飄著蔘片,沒什麼油花。撲鼻都是蔘帶著微苦的芳香,里脊肉燉得非常綿軟,帶著微微的粉。
可能只放了一點點鹽,熱騰騰的,喝了一口,就從嘴裡一直暖到胃裡。簡單而樸素的溫暖。
咳得發疼的咽喉,也緩和而慰藉。
他不但把肉吃了,還把蔘片也吃了。以為會像藥渣,沒想到這麼香,一點都不苦。
我不苦。
喝完了那盅湯,暖和的他終於睡去,是這段日子最甜的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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