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覺得好多了,他還是免不了心情低沈了幾天,許久未發作的惡夢,又開始困擾他了。
他實在是厭棄惱怒,彼時年幼只會嚎啕大哭的自己。已經極力遺忘,事實上也幾乎不再想起,但二娘子無心的提問,才讓他發現自己深藏的軟弱和怨恨。
其實二娘子沒說什麼,但他卻覺得被看透了最不願意人看到的不堪。以至於送了藥和點心就倉促離去。
只三天後,二娘子繃著臉喊住他,「等等。」上下打量了他,「既然你不當我是朋友…想來是我自做多情高攀了。官爺您把東西帶走,也不用再來,小婦人也無須您同情憐憫。」
「…我不是同情憐憫。」名默乾乾的說。
二娘怒氣未熄,「我承認我是個吃貨,只是吃貨也分三六九等。我自認還是個上上等的。一個上上等的吃貨絕對不會每日貪食落入下乘,更不會貪天下美食盡該歸我所有。官爺您既不是我的朋友邀我品評,我又不接受同情憐憫。個人認為饕餮之徒該凌駕於口腹之慾之上,而不是讓口腹之慾所限所困,很不需要您滿京城嗟來之食的蒐羅!」
雖然知道她絕頂聰明靈慧,卻沒想到有這樣利口如刀的好口才。名默鬱悶的想。
但是…朋友?真的嗎?
「我這種不忠不孝之人,哪堪為友。」口氣不是不生硬,卻帶了點軟弱自傷。
二娘毫不留情的給了他一個白眼。照她的意思,恨不得賞他幾個耳光讓他醒一醒。要不是武力值相差到只能吃灰塵的地步,又想他人生就是一齣慘劇,她還真想動上手了。
「所謂忠孝,不過是上位者拿來桎梏壓迫人的無形之刃罷了。」二娘很不屑的嗤笑。
名默大吃一驚,厲聲道,「謹言!」
二娘倒是氣定神閒,嘲諷更甚。「少來。你一定思量過這個道理。我就不謹言了,怎麼著?不然你去告發我呀,你還是上達天聽的官爺呢。」
名默不作聲,半晌才苦笑出來。很嚴肅正經的朝她一揖,二娘子也很嚴肅正經的回禮…抱拳回禮。
簡直不倫不類…名默扶額而笑。但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平等相待,引為友朋。
算是把這節給揭過去了。莫名的感覺心安,困擾幾日的惡夢也就不再發作。
其實也很莫名,明明知道她只有層乖巧的皮,骨子裡卻極離經叛道…自從小吵這一架後,相對貓冬養病,她很乾脆的不裝了,常常散著長髮擁著裘被,怎麼舒服怎麼來,說話越發恣意…
但在她這個淒冷的閨望樓,的確感覺安心自在,順了一身原本時時警惕的刺。
「其實呢,人生第一要緊是自由,再不然有健康也好。若是兩者都不能強求,那麼最少也要剩個豁達。」
名默垂眸,原本只願雜談的二娘子,最近話也多了起來。哪能不明白,她是拐著彎勸自己寬心。
「二娘子也學得壞了,行動就敲打敲打,說話還帶幾重意思。我好歹也是堂堂男兒,早就邁過那道檻了。」
騙笑欸。二娘輕視的看他一眼,倒也沒戳破。她能豁達,好歹也是有個黃粱一夢撐著,實話說縱壞了性子。她又沒學過心理學,也不知道該張弛之度在哪…只是覺得小朋友有點可憐,盡盡心而已。
心結不解也不怎麼樣,人生原本就是虛無縹緲的幻夢。
「我這是寶貴的經驗分享,你硬要聽出別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她泰然的倒碗溫水推向名默。
他只笑了一半,看著二娘飛揚蓬勃的神態,又有點惆悵。
經驗。
他見過兩個被圈禁的王爺。坦白說,王府起碼佔地幾十畝,皇帝是個混蛋,卻沒把王府封了或降了用度,比起只能關在一個方寸小樓的二娘子,待遇簡直好到天涯。
但在很短的時間,被圈禁的王爺幾乎都成了行屍走肉,不等皇帝下令,不是自盡就是發瘋了。
二娘子卻活得精神抖擻,有閒心打趣或寬慰人,高談闊論她在夢裡乾坤的所見所聞。
「…你這樣每天爬樓,倒讓我想到『萵苣姑娘』。」風寒已卻,健康如初的二娘心情越發的好。
「那又是什麼?」名默很捧場的接話。
「童話…說給小孩子聽的故事。」她興致勃勃的說起又名「長髮公主」的童話故事,夢起淒徨無措之時,那些鮮豔動人的童話繪本,讓她覺得這個荒唐到寡廉鮮恥的奇怪世界,好像也不是那麼壞。
名默聽得很仔細,偶爾發問些不懂的辭彙。聽完只是搖搖頭,「不可能的。」
「啊?」
打量著二娘子散著的長髮,名默還是搖頭,「慢說女子頭髮能有那麼長,起碼也是三四丈吧。就算有,想要攀著長髮上塔,簡直無稽。又是個弱女子…頂多就是妳這把力氣。光扯頭髮就是一痛,還得墜個成人,不栽下塔那簡直沒有天理。」
「…就說是童話了,哄小孩子的!」
「小孩子更不能這樣哄,信以為真怎麼辦?太危險了。再說身為一個堂堂王子,這般惑於美色,天真的自置險地,沒被奪嫡也罷,絕非明君。這萵苣更不是好東西,攀了高枝就夥同外人謀害養母…養恩全然不顧,居然還能當王妃,將來還想她母儀天下?國險邦危,國祚必不久矣。」
「…好像有道理。」二娘有些悶悶的,「官爺,您果然是大燕堂堂正正的子民。」
至於代溝什麼的,就不要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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