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藥在羅門劍停留了近兩個月,和上下所有人幾乎都混熟了。論年紀她最小,但是其他人敢喊她妹子,準會挨雲濤一頓拳腳,所以,大家還是唐姑娘或唐大夫的叫。
唐藥漸漸的喜歡上這兒,對門就是五福客棧,只要薛大娘瞧見她,總會喚她過去吃些好東西,塞些頭繩花鈿給她,疼她疼得跟寶一樣。
風韻猶存的薛大娘,有滿肚子的故事可說,拉拔了羅門劍幾個孩子長大,卻一輩子都沒嫁過。
「唉,年輕貌美時,總是嫌這個差一點、那個不夠好,挑揀久了,總覺得沒個如意郎君,再瞧我那幾個姊妹個個嫁得不如意,還不如自己一個人輕鬆自在。若說要孩子,羅老師父那群猢猻還不夠我煩嗎?就是欠個女兒罷了。」薛大娘憐愛的幫她梳頭,「天可憐見,把妳送了來,我還要女兒做什麼?」
「您不嫌我醜,我就認您當乾娘了。」唐藥客氣的說著。
沒想到薛大娘竟當真了,「我求之不得呢,趕緊叫娘吧。」
於是,她多了個乾娘。
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偉哉斯言。若一直困在唐門,她哪知道天地之寬廣?哪知道除了鉤心鬥角以外,人與人之間,還可以和睦親愛?
羅門劍雖有幾個莊子可以收租,羅大俠卻不讓徒弟坐在家裡當少爺,師兄弟都得下田耕作。天還沒亮就沾著露水去田裡,回來順便拔些野菜蔬果給薛大娘做早膳。
幾個師兄弟都各有所長,大師兄應致遠好讀書卻淡泊名利,每日早課練完武,便靜心讀書練字、教授鎮上學子。雲濤和謝天好武,也收了幾個弟子教課。謝地好奇心重,一會兒看他燒竹子,一會兒看他跟道士習煉丹,總是沒得閒。至於老五,羅大俠常說,老五根本不是拜他為師,而是早拜了魯班當祖師爺,日日敲敲打打,沒事就往人家鐵鋪裡鑽。
師兄弟各有營生,羅大俠也不加以限制。即使病中,還是每天跟他們講講故事、說說道理,那些教忠教孝的故事讓羅大俠說來,顯得格外生動有趣,而不像是在說教。
「大師兄,別家門派也是這麼著?」這天,聽完羅大俠的故事,她含笑的問應致遠。
他笑了笑,線條嚴肅的臉龐,只有在提及師門時會變得柔軟,「不,就我們羅門劍這麼不重武學。」
無怪乎雲濤會是這樣的心性呢。她望瞭望正在練武廳教學生的雲濤,眼神也柔了起來。
「妹子,可打算留下來?」師父的傷勢漸漸有起色,已經用不著針灸,服藥就行了。看著師父漸漸恢復,雲濤心裡非常歡喜,卻又開始憂慮唐藥的去留。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精靈古怪的小姑娘了。
不過,他有時實在是不懂她心裡在想什麼。對於那些上門求醫者的苦苦哀求,她能夠視若無睹,一聲不吭的逕自看著道德經。若是責備她,她總會眨著眼睛回答,「那種病,找鎮裡的草藥大夫就行了,何必找我?」
她居然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慈悲心!
相處越久,他對唐藥那冷酷無情的一面越發不安。她清澈的眼睛,往往透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當他為了鄰居的老伯過世而掉眼淚時,她居然只是淡淡的說:「成住壞空,誰都是會死的。」
「是的,總有一天我也會死!」記得當時他衝動的說了這麼一句,卻見她臉龐瞬間刷白,嘴脣一點血色也沒。
這讓他有些安慰,到底自己的死活對她來說,還是有影響的。但是看她居然因而一整天悶悶不樂,又覺得心疼。
還是得把她留在身邊才行……
「妳不會走吧?」他探詢著,「大娘認了你當乾女兒,妳又是救了師父的大恩人,這兒雖然不大,好歹也有個地方住。妳若不想行醫,羅門劍養妳一個也不算什麼……」
唐藥呆呆的望著他。她已經開始喜歡這裡了……可是,過些年他總要娶妻的……若真留下來……
但是,她已經走不掉了啊。
唐藥苦澀一笑,「龍大哥……留下我這個麻煩精,你會後悔的。」
雲濤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沒那回事!我……妹子,妳留下來吧。我不要……」他結結巴巴的,「我不要很久很久才能看見妳一次……」
她低頭良久,擺弄著自己的衣帶。
「好。」她抬頭,「住哪兒都是一樣的。再說,沒了五師兄的敲敲打打,我反而會睡不好呢。」
雲濤高興得一顆心都快炸開來,忘情的拉住她的手,「好……太好了!我去拜託大娘幫妳裁衣服,要老五幫妳打把順手的劍……妳的被褥也舊了,我叫小丫頭去幫妳換換新……」
她沒有抽回手,心裡暖洋洋的。
只是,當他倆一塊兒走進羅家大廳時,她的心卻冰冷得宛如墜入冰窖。
和羅大俠坐在一起的……是唐劍!
她臉上的慘白一閃而逝,雲濤卻瞧見了。雖然他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還是堅毅的握緊她的手。
唐劍的臉色也很慘白,不過那是因為長年練森羅掌的緣故。他緩緩的站起來,充滿了壓迫感。「藥師長,丟下唐門的掌門大任逃走,不太應該吧?」
他森冷的聲音反而讓唐藥沉靜下來,不顧其他人驚異的眼光,她微微一笑,「副當家,唐門已經有了新掌門,我這藥師長也該功成身退了。羅大俠有疾,既然我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當作不知情。」
唐劍眼睛微眯,一言不發,神色凌厲的望著唐藥,氣氛僵凝得令人窒息。
「副當家,」羅師父喝了口茶,氣定神閑的,「這事兒,說來說去都是我那小徒不好。不過是老朽賤恙,不知他是怎樣死皮賴臉的求來藥師長為我醫治。只是,羅門劍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到底也不算非常怠慢,就讓藥師長多住幾天又何妨?老朽的命還是藥師長救的,莫非副當家擔心我們招待不周?」
應致遠也接著說,「副當家,師父的身子這幾天才比較有起色,都多虧了藥師長。醫者父母心,看在我這莽撞師弟的一片孝心上,等藥師長確定師父的傷勢無虞再說吧。」
唐劍冷冰冰的目光瞟過他們,「這是說……羅門劍要扣下唐門藥師長?」
「不敢。」應致遠一拱手,他神情原就嚴肅,一板起臉來更不得了,「只是,請副當家體諒敝門師兄弟心憂如焚,待家師無恙,我們師兄弟自當親送藥師長回唐門。」
「若是治不好呢?」唐劍臉上的笑陰森森的,「難道要藥師長往陰間治去?」
「你說這是——」謝天就要破口大罵,卻被羅霜鋒止住了。
「副當家,我跟唐門的掌門老爺乃是八拜之交,當年唐門慘遭血洗,是誰千裡救孤雛、號召武林群俠同聲討伐謝猛?老朽跟你討這樣一個小小的恩情,成不成?」
唐劍的臉隱隱抽搐,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暗中綁走唐藥的緣故。當年憑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帶走唐藥和藥師令,若不是羅霜鋒殺進重圍,奮勇將他們兩人救了出來,又號召群俠為他們討回公道,唐門早已滅了。
他性子或許森冷,卻恩怨分明。即使唐藥就在眼前,他還是平了平氣,眼神銳利的直盯著她,「藥師長,待羅大俠傷愈,屬下再來接您回唐門。」他拱了拱手,「羅大俠,唐某人還懂得『恩』字怎麼寫,但是前恩不抵後怨,各有立場,請勿讓我為難。告辭。」
他人才走出大門,謝天、謝地一人各呸了一口唾液,罵個不停。
唐藥面無表情的坐下來,眼神空茫,像是什麼都看不見。
「羅大俠,謝謝您一直沒拆穿我。」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平靜。
「謝什麼?」羅霜鋒喝了口茶,「我還得先謝妳的救命之恩呢。說來汗顏,我也不是一眼就看穿妳的身分,你臉上那傷疤倒是讓我眼鈍許久。」
她淒涼的笑笑,「羅師父,藥兒累啦,容我先告退。」她起身回房。
愣在原地的雲濤這才猛然回神,跟著追過去。
「二弟……」應致遠要叫住他,卻讓羅霜鋒阻擋了。
「讓他們小倆口說幾句話吧。」
應致遠擔心的回頭望望,這傻二弟……這下子,註定非傷心不可了。
「妹子……」雲濤追到唐藥的房門外,急急的叩門,「妹子,妹子!」
唐藥頹然坐在床沿,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好不容易能夠平靜的生活,找到了「家」……到底是幻夢一場。
雲濤就在門外輕喚,她卻說什麼也沒有力氣開門。
若是過往的自己,大概會趁深夜一走了之;現在的她,可還能這麼灑脫?在羅門劍失了人,唐門豈肯罷休?到時非大動干戈不可。這羅門劍不過幾個門眾,羅大俠交遊再廣闊,又有哪個門派敢和勢力如日中天的唐門相抗衡?
自己這一走,羅門劍的人怕是一個也跑不掉。再說……雲濤這個莽漢……
等她驚覺時,臉上已經布滿了淚。多久沒哭過了?她的眼淚在目睹娘親屍首的那一刻起便乾涸了,之後即使再生氣、再傷心,她也只是笑一笑。
笑,就沒有人看得出悲傷;笑,就不會有弱點。
只是這會兒,她說什麼也笑不出來。也罷,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哭到昏沉,哭到睡著,等她再醒來,天已經灰濛濛的暗了下來。
她委靡不振的推開門,赫然發現雲濤靠著門柱,焦急而憔悴的瞅著她。
「妹子……」他聲音沙啞,「妳實話告訴我,你真是唐門藥師長?」
唐藥低下頭。這一路騙著他、耍著他,這下他總要生氣了……很輕很輕的,她點了點頭,卻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妹子,我總是讓妳耍得團團轉……」雲濤的聲音依舊如常,卻有一絲寬慰,「雖然是高攀,我還當妳是妹子,怎麼關起門來自己哭?有什麼事情跟大哥商量便是,咱們又不是外人。」心疼的幫她擦擦再度湧出的淚,「不想回唐門就別回去了,那凶霸霸的一群人,活像要吃了妳。我們和師父、師兄弟合計合計,總可以想出個辦法……妳喜歡臨波鎮吧?」末了,不忘問了一句。
她點點頭,豆大的淚珠不停滾下,「龍大哥,你不怪我瞞你?我總是騙你……」
「噯,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騙不騙的……」雲濤大掌在她背上拍著,「妹子,也難為你了,跟那種人周旋這麼多年。妳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呀,不事事猜疑、萬般小心,怎麼能平安?我們萍水相逢,妳信我不過,這也難怪……」
唐藥哇的哭了出來。這麼些年的苦,除了這個傻大個兒,誰憐惜過她一分一毫?唐門慘遭血洗後,唐劍越發暴怒多疑,只要稍有不對,便痛下殺手,斷不留情。若是她面露驚恐或膽敢求情,總免不了惹來他一頓暴怒。
唐劍就曾經失去理智的抓著她猛搖,「妳跟他們是不是一路的?是不是?就是你引鬼進門的吧?要不然,為什麼大家都死了,就妳沒事兒?是不是?是不是?」
那一次,激動的唐劍折斷了她的手。年方十一歲的她,望著苦苦為之求情卻被出賣的畏縮僕人,熄滅了對人的信任。
盜賣了丹藥的僕人跪在她面前不住乞憐,稚嫩的她軟了心腸,幫他掩飾過去,那僕人卻把盜賣丹藥的罪名往她身上一推,向來冷靜的唐劍因此捉狂了。
斷手的劇痛,比不上內心巨大的失望和心寒。
救人,不如救一條狗。
她得冷心冷面,甚至虛張聲勢,讓唐劍尊重她的身分,才能平順的活下去。若不是將自己這條命當作娘親給的最後禮物,說什麼也不想這樣熬了。
她累了,也厭倦了。
但是,眼前這個漢子,什麼也不知道,卻這樣心痛憐惜的替她拭著淚,要替她扛起這片天。
她從來沒有這樣慟哭過,抓著雲濤像是抓著浮木,她哭著說著,顛三倒四的述說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身為唐門藥奴的娘親偶然讓掌門老爺看上了,沒有選擇的委身於他,連個妾的身分也沒有,就這麼生下了唐藥。早已有了新歡的老爺也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小女嬰,「既然你是藥奴,這孩子就叫唐藥吧。」
娘親常說自己什麼也沒有,但是上天賜了一件美好的禮物給她,那就是唐藥。
她總是跟著娘親喚自己的親爹「老爺」,身分跟奴僕一般。
幸而她早慧,很小就能讀醫書,跟在娘親身邊習醫識藥。她很安分,也對這樣的生活感到滿足,直到仇人血洗唐門之前,她都是個單純而快樂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十歲,跟著管家出去採買藥材,站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人拿刀衝上來,一刀砍了管家,她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個拿著刀的歹人喊叫著,「這丫頭也是唐老鬼的孽種,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亮晃晃的大刀,明艷的秋陽,藥材發出特有的藥香……周遭的一切仿佛完全靜止,那刀落下來,她就永遠看不到這世界了……
只是,事情變化得如此突然,那人像頹山般倒下來,猙擰的唐劍站在他身後,手上的劍正在滴血。
唐劍趕來救了她,她卻無法感激他。
唐門的血脈全滅了,就剩她這個庶出的小姐。唐劍流著淚,咬牙切齒的把藥師令交給她。「妳現在是唐門的掌門了。」
那一夜,她被迫長大成人,和唐劍相依卻又相抗衡。
唐藥記不得說了什麼,只依稀知道雲濤將她抱進屋裡,坐在床邊,她則縮在他懷裡,不停的哭,不停的說。
等到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完了,她才覺得有些羞赧,可胸懷那總是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感覺消失許多。
「妹子……」雲濤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發,「真苦了妳了……」
迷濛間,唐藥感覺脖子有幾點溫熱,抬頭一瞧,竟見雲濤落下男兒淚。
龍大哥……是為我哭了?她覺得暖洋洋,這淚……像是滋潤了她乾枯已久的心田。
她撕下臉上的偽疤,貼得太久,貼著疤的地方比其他部分更瑩白些。她抱住雲濤的脖子,輕輕的吻了他的臉。
雲濤全身僵硬,直看著她發呆。
「龍大哥……這是我瞞你的最後一件事情。」她羞澀的低下頭,決心要說出口,「我……我不只把你當成大哥而已。」說完就掙扎著要下地。
「啊……不不不!」微愕的雲濤如大夢初醒,一把將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那個……我我……我也不只當妳是妹子而已!真的,是真的!」
原本為唐藥哀戚的心情,突然轉成狂喜,太大的情緒波動讓他有些暈眩。天老爺……我不是作夢吧?我不是在作夢吧?
「我心裡只有妳而已!那晚在金蛇寨……我、我已經娶了唐藥為妻……這輩子我只當妳是我的妻子,妳想要什麼,我都會……」雲濤結結巴巴、顛三倒四的說著,只恨自己連句甜言蜜語都說不出口。
「吼~~二哥,你很不夠意思,娶老婆居然沒請喜酒。」謝天倚在窗外抱怨道。
「害我們窮擔心,你實在是喔……好啦,這次試驗一定會成功的,我在竹管裡頭加硫磺,一定能幫你們爆個超大的爆竹賀喜!」謝地也趴在窗沿說著。
「我打一雙劍給你們。」老五笑嘻嘻的探出頭來,「二嫂,你放心。只有妳那把會開鋒,二哥那把絕對是鈍劍,隨便砍也是你贏。」
唐藥淡淡的紅了臉,雲濤的臉則燒燙得幾乎可以煮蛋了。
「你們這群王八蛋!一個都別想跑!」他暴吼一聲,屋頂又落下許多灰塵。放開唐藥,他衝過去找人算帳,「說!偷看多久了?你們這群兔崽子……不宰了你們,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唐藥聽著這種幸福的囂鬧,揩了揩眼角的淚,微笑著,笑容裡有著幸福,卻有更深重的哀愁。
那夜,喜訊傳得飛快,連薛大娘都趕了來,奉送一桌上等酒席。雲濤開心的喝了一壇又一壇的酒,酒量雖宏,但是他實在喝得太高興了,在每個人都倒下後,他終於也咚的一聲醉倒了。
趁著應致遠吃力的將師弟們一個個扛回房,薛大娘殷殷囑咐著,「藥兒,雲小子是個好孩子,但是,你們還是得正正經經的拜過堂才好,要不那些男人不知道要尊重咱們。我可要趕緊回家幫你辦嫁妝……放心,乾娘就你這麼個乾女兒,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
「乾娘。」唐藥喚了聲,拉住薛大娘的手。這溫暖的手……和娘親多麼像啊。「我捨不得你。」
「傻孩子,妳嫁了之後還不是留在這兒,哪天不打我門前過?」薛大娘被她逗笑了,「雲小子配妳還真有些勉強……他就是心太好,將來可要好好管束管束他,別讓他老吃虧……」
薛大娘溫暖的懷抱,多麼像娘親呵。
聽外頭傳來的梆子聲,已經是二更了。悄悄起身,唐藥只帶了幾件舊衣裳,背著琵琶,盯著門,她深吸一口氣,勇敢的打開。
上弦月閃著黯淡的光,小小的院子朦朦朧朧的。是否因為隔著層淚,所以看起來格外盪漾?
明知道要趕緊離開,經過雲濤的房門前,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腳,推門而入。
回到這兒後,他還是每天把臉修得乾乾淨淨,因為他知道,自己喜歡他這模樣。
「你以後……可以留鬍子了。」她很輕很輕的說,愛憐的摸摸他的臉,「我再也不會管你啦。」
愣愣的坐在他床前,戀戀的注視著他。這一去,恐怕再也不能相見了,她一定會……一定會不斷思念他的一切——他的大嗓門,他的笑,他的淚,他明亮的眼睛,濫好人的俠氣,和那雙好大好大的手……
拉著他的手,輕輕按在自己臉上。她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很幸運。
她比許多人都幸運許多,這一生……她再也無憾。
悄悄的關上門,她離開了羅門劍,往四川的方向行去。
「妹子!」雲濤突然驚醒,宿醉未退,頭有點暈。看看窗外,約莫四更天了。
不知為什麼心跳快得很,不知道在不安些什麼。他翻身想再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心頭不住著慌,總覺得剛剛睡夢間好似看見唐藥在哭……
三更半夜跑去探閨女房間,說什麼都不合宜,但他還是忍不住跑到唐藥的房門外,壓低聲音輕喊,「妹子?你睡了嗎?」
傾耳聽了半天,一點聲響都沒有。這種寂靜讓他分外不安,試著推門,居然一推就開了。
被褥鋪得整整齊齊的,他強自按捺狂跳的心,四處梭巡,赫然發現唐藥向來不離身的琵琶不見了。
「妹子!」他大喊一聲,衝至大門外,街上空空盪蕩的,只有秋風卷起幾片枯葉,天氣越發涼了。
他幾乎不能思考,赤著腳呆站著,卻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
她走了……她居然一聲不吭的走了?!「妳說過不再騙我的!」他傷心的大叫。
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下。
雲濤滿懷希望的轉過身,看見的卻是師父,「師父?」
羅霜鋒滿臉同情的看著他,「藥兒往四川的方向走了。」
四川?她想回唐門?「唐門的人恨不得殺了她!他們找到了唐掌門的妾室,那妾室生了唐掌門的兒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嗎?!」
羅霜鋒嚴肅的望著他,「孩子,別衝動,她的腳程不快,又走沒多久,你一定追得上的。先進來吧,你鞋也沒穿,盤纏也沒帶,想去哪兒?」
雲濤焦急的望瞭望大街那頭,終究還是不敢違逆師父,跟在他身後進門。
隨著師父回到自己房裡,他胡亂的套上外袍、鞋襪,又東摸西摸的打點包袱。
「雲兒呀,你知道藥兒為什麼自願回唐門?」羅霜鋒語氣沉重。
「她不想拖累我們。」雲濤停了下,又繼續打綁腿,「但是,一定有辦法的!除了回唐門送死,一定有其他辦法的!為什麼她不先跟我商量……」
「沒有辦法。」羅霜鋒搖了搖頭,「我們羅門劍要跟唐門相抗衡,無異螳臂擋車。藥兒這孩子心思細密,應變也快,與其留在這裡拖累我們,她寧可自己去面對。」
拖累師父和師兄弟……他的手簌簌發抖。「……師父,原諒徒兒不孝……我若去追妹子,恐怕唐門會……會……」
「可不是。若我功力還在,大概還能擋一擋,可若要靠你們這群不成材的弟子,我看還不如引頸就戮。」羅霜鋒突然一拍桌子,瞪著他,「所以,龍雲濤,我將你逐出師門了!」
雲濤錯愕的張大嘴,猛地跪了下來,「師父!」
「但是,你是我羅霜鋒的孩子,你該叫我一聲爹。」羅霜鋒撫撫他的頭,「孩子,你向來死心眼,既然認定了藥兒,到死都不會改了。你就帶著藥兒藏匿幾年,這事兒總會淡的。既然將你逐出師門,料定那唐門也拿我沒辦法。」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雲濤撲在師父膝前哭了起來。
「師父……爹……」他哭得唏哩嘩啦,「您的恩情,我……」
「父子倆說什麼恩情。」羅霜鋒眨了眨眼睛,不讓雲濤發現自己眼底的淚光,「趕緊追了去吧,遲了,就後悔莫及了。」
雲濤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衝了出去。
羅霜鋒看著他的背影,喃喃的說,「這天……總是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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