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宴會開始,我和大小姐才慌忙的洗臉出去,雖說眾神雲集,但我是媒人(……),湯餅會要借老大爺的福壽(名義上啦),所以我們被延到上席,我真是坐立難安。
怕丟臉都不敢挾菜,緊張得快死了。這輩子我別說喜宴,連外出吃飯都絕無僅有,這種大場面真是要我的命,想想左右都是神明,更讓我胃裡像是塞滿了舊報紙,怕一個舉止不當,一口氣丟了好多大人的臉。
正手足無措,一個從人匆匆都跑進來,附在王爺耳邊低語,祂臉色大變,「快!按帝禮跪迎!」
祂們神明好像有種奇特的溝通方式,突然一起站起來,老大爺將我拖起來,凝重的按著唇,要我噤口。
鄭王爺匆匆破席而去,這麼多神明,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等鄭王爺讓著一位面容白皙的雍容少年進來時,所有的神明都齊齊半跪。
雍容少年笑了,「規矩立這麼大,我就不來了。聞得酒香想來湊個趣兒,你們這樣跪…我要走了。」一轉身,我才注意到祂後面長了條虎尾。
「泰逢大人留步!」王爺急叫。
祂噗嗤笑了一聲,「還不起來?我肚裡酒蟲咕嚕嚕的叫了。」神明們這才笑著起來,紛紛和祂打招呼問安。
泰逢?山海經裡的…和山主神、吉神泰逢?!我為什麼會見到從山海經走出來的上古神明啊?!
看王爺要將祂讓到上席,我想偷偷溜走…卻被祂瞧見,「呀,有人類的孩子呢。是巫呀?好久好久沒看到了呢。」祂坐到我旁邊,「大夥兒擠一擠,親熱點。我慢來又兩手空空,且乾三大杯!」
祂也不等讓,一口氣喝掉三杯,非常開心的哈氣。我看著祂的手臂,果然是貍紋。我有點暈。
泰逢非常愉快的和大家閒聊喝酒,還有閒暇跟我談天。自從祂來了以後,酒席的氣氛開始變得熱烈溫暖,笑聲不斷,每個人(神?)的心底都一片祥和歡喜。
祂自自在在的往我碗裡挾菜,一點都不嫌棄我是人類,還跟我說了很多旅行的見聞。祂說祂代管帝臺的領地好久了,管到極悶。這次請了大假出來散心,去了很多地方。
祂朝我額頭嗅了嗅,「…這臭小子,在人間快活得緊,都沒想我累成怎樣,還不回家。」祂搖了搖頭,對我聳肩(是說上古神明聳肩我真的有違和感),「那臭小子好嗎?」
席上神明一片咳嗽聲,此起彼落,王爺乾脆站起來祝泰逢大人聖躬安泰。
「好端端的,你們幹嘛歌功頌德…」泰逢失笑,「是是,我老忘了祂悔過去,不能提不能提。我罰一罈子。」祂很乾脆的喝完一整罈。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糟糕,因為老大爺擰了我一把,低聲要我別昏倒。
很多事情是不能細想的。但我又不能把記憶從腦袋挖掉。
在山海經成書的時候,曾經為一方天帝的的帝臺就含糊的失蹤了。只留下祂一點溫和的遺跡。
原來祂的領地是泰逢代管了,可能也代襲了一方天帝的職位。所以王爺迎接祂是用「帝禮」。
祂還問我那個「臭小子」好不好!
不不不,我不要想下去了。
泰逢拍了拍我的肩膀,原本慌亂的心神居然因此鎮定下來。「妳這個身子骨當巫太勉強啊。」
「泰逢大人,」老大爺揩了揩額頭的汗,「這孩子是小神的巫。」
「不是臭小子的?」祂愣了一下。
「呃…」老大爺搔了搔頭,「請容小神上告。」
祂們開始七嘴八舌的說我的故事,聽得我臉孔發燙。聽到「名兒借妳」祂笑得直拍桌子(……),聽到我辭母別父,又用袖子拭淚。王爺笑談我當神媒的「巧計」,祂噴酒了。
我呢,羞愧的只想鑽到桌子底下。
「怪道臭小子該回來不回來呢。」泰逢捧腹大笑,「是我也不回來了。」
「泰逢大人!」席上的神明都對祂喊。
「好啦好啦,」祂擦著笑出來的眼淚,「真有意思,孩子,真的很有意思。」
我可覺得沒什麼「真有意思」!
祂笑咪咪的摸出一個小小圓圓的石頭,很像棋子,靈氣隱隱。「吃吧。」
這大概是…「帝臺之棋」。只是石頭怎麼吃呢…我放進嘴裡。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滋味怎麼說…勉強有點像薄荷塘,但千變萬化,美妙異常。我原本的細鱗居然轉得更細,更像是人的皮膚了。隱隱作痛的舊傷,完全平復了。
像是紛亂的健康,被調理安穩似的。
太厲害了。
祂溫柔的按著我的頭頂,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拜託妳啦,林間薰風。」
那天我渾渾噩噩的回家,等我清醒,已經在家門口了。我居然從老大爺那兒一路走下山。
可能是震驚的太厲害了。
「蘅芷!」唐晨扔了課本,匆匆跑下樓,「不是叫妳打手機讓我去接妳嗎?妳怎麼回來的?誰送妳回來?」
我凝重的抓緊他的雙手,「…唐晨,你千萬別出家。我會好好保護你,讓你得享永年的。」
我管他前世是什麼東西啦!他今生是我最重要的唐晨呀!
他瞪我瞪了好一會兒,摸了摸我的額頭,「沒發燒呀。難道王爺的酒喝了顯不出醉態,事實上妳已經醉翻了?」
「…………」
我發現我頭疼得真是厲害。
(邀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