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第二部(一)

娜雅變成一個冷漠的人。

她長年穿著長襯衫,不論春夏秋冬,左手一定帶著手套,她工作很認真,但是卻驚人的沈默,幾乎不與人交談。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火災跳樓逃生,幾乎摔爛了一條手臂。她在大火之前,還出了車禍呢。車禍後脫臼的腳踝因為跳樓的關係,很長一段時間都看她跛著走路,直到現在,她走路依舊很慢。


短期間內遇到這麼多災難,性格大變也是可以了解的。大部分的同事和上司都能夠諒解,唯獨她的母親不能夠諒解。

她的母親打手機叫她去繳房貸,她只冷漠的說了兩個字:「不要。」就掛斷手機,第二天就換了門號,等於是跟家裡切斷了音訊。

內疚嗎?本來是有一點的。但是她躺在醫院了作著惡夢囈語發燒的時候,母親只來看她一次。

「家裡還有嬰兒要照顧」,她這樣跟護士說,「請多照顧她。」

醒來她覺得很悲哀,一直到出院,她的母親也沒有來接她。她吃力的自己辦出院手續,那時手臂還沒開始腐爛,還會痛。

她自己拿行李,自己搭計程車回母親的家。她這樣一個病人,睡在客廳裡,母親對她非常冷淡。

母親一直都很辛勞、疲倦。她要照顧這麼大一家子,現在還要照顧下一代。她沒有心力照顧一向乖巧聽話的女兒,或許她也會內疚,但是無能為力。只好用冷漠當面具,希望女兒不要跟她需索什麼,因為她已經累壞了。

睡了兩夜的客廳,她打電話跟公司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一跛一拐的去找了房子,她的行李早就在大火中燒光了,搬家倒是輕鬆簡單。

她不會向母親需索任何東西,不管是憐憫、愛護,還是任何物質上的享受。但她變成這個樣子…她必須要存一點錢在身邊,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很可能連大門都出不去,她就得靠積蓄過日子。

是的,她的手臂腐爛了。被殭尸抓傷的手臂,漸漸麻木,失去痛覺。從傷口開始腐化、流膿,當膿血流盡,手肘的地方已經爛穿見骨,剩下乾硬的肌肉,附著在雪白的臂骨上面。

原本她是驚駭的,害怕的不敢睡,害怕自己突然變成殭尸,當然更不敢去看醫生。但是漸漸的,她變得漠然,用一種絕望的平靜,看待自己漸漸腐爛的事實。

總之,已經停止腐爛,也不會痛了,不是嗎?她的左臂變得異樣的強壯,可以輕而易舉的拿起她絕對不可能拿起的重物。只要她用衣物蓋起來,不要談戀愛、結婚,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祕密。

一切都跟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她消極的面對肉體上的異變,盡力讓自己過著平常的日子。只有在洗澡的時候,她才被迫面對陌生的左臂。原本她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著她平凡單調的生活…

但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個月,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左臂時…發現原本完好的左肩,出現了一個暗紅的瘢痕。肌肉失去了彈性,按下去一個凹痕,許久許久才漸漸恢復。

對著鏡子,她看著自己,很久很久。

然後發出一聲悲痛的尖叫,她將手裡的梳子用力的砸向梳妝鏡,撲在床上想要痛哭一場。

讓她更悲哀的是,她只剩下右眼流得出眼淚,左眼冷漠的乾燥著。

***

她每一天都有新的變化。雖然緩慢,卻一點一滴的侵蝕。她的眼淚越來越少,即使想哭,也掉不出眼淚。

漸漸的,她開始喜歡吃牛排,而且越生越好。驚覺自己口味上的改變,她反而戒掉肉食,改成吃素。

盡量不與人接觸,也盡量不發怒。或許因為她是個頑固而堅韌的人,所以用一種困獸的勇氣,對抗自己的種種變化。

就像我不想被吃掉,我也不願意去吃掉任何人。她默默的、蠻橫的堅持著。我是人類,活著是人類,就算爛光了,面目全非,我還是人類。

她忍耐著,非常堅忍的忍耐著。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比方說,她的左耳可以聽到很遠的細微聲音,左半邊身體的反應比右半邊靈敏許多倍,這讓她常常因為失衡而跌倒或撞倒什麼,但她在努力協調和適應。

最少,她還活著,不是嗎?

她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事實,但她發現,她錯了。

某天,她揉著右眼,只用左眼看的時候…她看到了,絕對不會被看到的「裡世界」。

顫顫的遮住右眼,她看到了許多的幽靈亡魂,飄飄忽忽的遊蕩著。她甚至看到街上原本普通的行人,有的獸面,有的長角,甚至有尾巴。更有一些人…讓她驚恐的倒抽一口氣。

熟悉的、腐爛的氣息。就在她眼前五六步,爛得面目模糊的男人,對著他身邊的女人微笑。

她放下手,這個世界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普通而平常,充滿陽光和生命。

那個原本爛得面目模糊的男人,恢復了光滑的臉孔和英俊的五官,對著他身邊的女人微笑。

要不就是她要瘋了,要不然就是…人類的眼睛欺騙了她,但鬼的眼睛沒有。

那對男女親密的互相摟著腰,悠閒的從她身邊走過。

遲疑了一下,娜雅悄悄的跟了上去。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她瘋了,還是她看到了真正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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