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泡了兩杯薄荷茶,端出自己做的芋糕待客。陳家佔地挺廣,灶間還分裡外。外灶間其實是個棚子,也搭了個大灶。那灶主要是蒸各種粿用的,還有每天的洗澡水。除了溜牆根整整齊齊碼了一排的乾柴,目測大約有三四十坪大。夏天乘涼、冬天烤火、辦桌請客,都很方便。親戚好友也往往在這兒待客。
這兒有個小方桌,畫了棋盤能下象棋。不下棋的時候可以喝茶。
現在就是個頭小小的陳秋,一本正經的款待鄰村來的表哥。每次看她這樣小大人樣,鄭青就想笑。
「妳阿兄又跑沒影了。」表兄肯定的說。
「添丁他阿娘生了。」陳秋輕嘆,「阿兄講,他是添丁的老大,最少要管幾條魚兒坐月子。」
鄭青挑眉,「他才不會講。雖然也是這個意思。妳阿兄,最是仗義了。」
陳秋笑了起來。「不是表兄勸著他,信不信他現在就跑去城裡當混混了?」
「他只是護短。」鄭青立刻為他這個好兄弟辯護,「心好著呢。」
哪是啊。他護短的施法範圍超小的好不好?若不是表兄明勸,陳秋暗勸,惡霸的施法範圍恐怕是大大的。
不過因為表兄和陳秋是他護短施法範圍最內圈的,這幾年陳若春的確改了好多。沒辦法,她這哥,吃軟不吃硬。
只是她不懂,她哥和表哥可說是南轅北轍,心性天差地遠,居然結交成莫逆。說是親戚情份,其實她阿娘早在她哥出生前就跟娘家鬧掰斷親了。她剛來那年,外婆過世,阿娘居然沒回家奔喪,陳阿嬤還罵著要讓黃氏回去看看,她只甩手躲去里正娘子家了,真不知道有多大仇。
真的有跟他們往來的,只有表哥了。阿嬤看到表哥,還會招呼,阿娘只會對著表哥翻白眼。
親戚情份應該說不上吧?
若是兩年同窗情誼,可她哥跟其他同窗根本沒來往,有的還在他們村呢。讓他放在心裡的,只有一群小弟,最最要緊的,還是表哥。
能夠如此莫逆實在太奇怪。
她當話題笑問,「何以結交為朋?」
鄭青笑笑回答,「妳阿兄待我如國士。」他一直知道阿妹異常聰慧,嗯,這點跟她哥一樣。誰能粗淺讀兩年書,憑著一本說文解字,就什麼書都看遍還能看通…他表弟就是這麼令人羨慕忌妒恨的混蛋。
他知道陳若春替陳秋開蒙,有時他也會教小表妹一點,回答疑問。憑表弟那種急性子,能教多少啊。結果這樣零零碎碎的教,小表妹居然自己把論語看完了──聽說她哥為她開蒙就是抓論語來講的。
「不只。」陳秋異常肯定的說。
鄭青淡淡的嘆口氣,「妳阿兄不讓講…妳也別說給他聽。他其實比妳想得更好,只是個性有點彆扭。」
說來很感慨,鄭青十歲前並不知道有這個表弟,碰巧都上了鄰村私塾,還是同一天,攀談起來才知道嫁到頂崁跟家裡斷親的姨媽有這個兒子。
既是表兄弟,又是同窗,性格雖然大不相同,卻分外契合。
「阿妹,妳知道『朋』怎麼寫吧?兩個『月』字。我們看起來不一樣,事實上是一樣的。天上月,水中月,不一樣但是又一樣。」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給小表妹聽。
沒想到小陳秋卻點了點頭,「表兄是想說,你們是平等的吧?互為表裡,我懂。」
鄭青大為驚訝,沈默了會兒,也跟著點點頭。小表妹說到他心坎裡了。
兄弟倆這麼要好,陳若春能耐住跳脫的性子,老老實實讀兩年書,鄭青功不可沒。但陳若春會打架被退學,也是因為替鄭青出頭。
只能說,校園霸凌真是不分古今中外。
這兄弟倆的功課都是數一數二的。剛好鄭青數一,陳若春數二。世界上總是不乏目孔赤(眼紅)患者,不會去想好好用功拼第一,只會想著將人打歪打殘就滿意了。
鄭青年紀大些,能夠忍耐,他也護著陳若春。但是這等人總是得寸進尺,忍耐是沒有用的。
於是本來就非常易燃的陳若春爆炸了。
他倒是先禮後兵,先跟夫子告狀。結果這個夫子一雙富貴眼,偏了那個地主兒子,將陳若春罵了一頓。
陳若春倒是靜靜聽完夫子的教訓,然後攢著拳頭撲倒地主兒子,將他打得鼻青臉腫,夫子喝斥著拉開他,他老實不客氣的也賞了夫子一隻熊貓眼。
這事鬧的,陳若春立刻被開除,鄭青還能轉到縣城的私塾,陳若青十鄉八里的私塾都不肯收。
毆打夫子,這名聲真是壞透了。
陳若春倒似解了轡頭的野馬,歡得沒邊了。鄭青卻從此感到異常歉疚。可他那很天的表弟拼命安慰他。知道他在縣城私塾寄讀事實上非常清苦,總是走很遠去學堂探望,送條魚,兩小甕醃菜,搶他磨破的衣服回來讓陳秋補。
陳若春總這樣講,「我根本不愛讀那些酸書,是阿兄救了我。」
「妳阿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鄭青慎重的說,「是我親親的兄弟。」
他的親兄弟都沒有一個比陳若春待他好。
陳秋啞然片刻,點點頭,「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是我親親的兩個阿兄。」
註:在此的一石取唐制約53公斤,四石就是212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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