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又是去安親王府請平安脈的時候。
時移近秋,但日光依舊亮晃晃的炙人。行人都躲著涼蔭走,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著,左右簇擁著家丁模樣的從人。
遠近傳來驚叫,後頭一輛雙馬車飛馳,不知怎地擦撞了前行的馬車,挨了一刀的馬暴跳,讓幾乎被撞翻過去的馬車差點被拖倒。
家丁們發聲喊,硬頂正了差點翻覆的馬車,車夫不知道拔掉了什麼,讓那匹挨了一刀的驚馬脫轅而去。
來了啊。
金鉤鐵環撲過去將兩旁原本糊著紗的窗又格外關上鏤空木窗插上,陳十七深吸口氣,「去。一個都不要落下。多少人跟我出來就要多少人跟我回去。」
她們交視一眼,雖然內心驚濤駭浪,十七娘子當真未卜先知…齊齊應了聲是,然後下了馬車,陳十七立刻左右都插上門。
翻起座位下儲物的小箱,赫然一把仕女軟弓和一袋銳利的箭。她將原本擺在馬車中間的小几從缺口處拔起,堵在右側車門。
外面已經擊劍聲大起,呼喝酣戰。
就如同她所預料的,幾乎沒有什麼差池。
原本不會發動得這麼快,但那兩齣戲實在太刺激人了,她又裝神弄鬼的搞了套「呼雷怒斥」。事實上,她的確沒有多做什麼…但她名聲越好越離奇,就顯得那兩個越不堪。
她的存在就是一種日漸尖銳的肉中刺,而那兩個個性已經定型不會更改。身分再高貴,終究是無法參政、沒有實權的公主,孤立就孤立了,惹不起總躲得起。
海寧侯這個看似非常重要的京城兵馬監,卻是皇帝格外重視的一塊,名聲不能有瑕疵,更不能引發皇帝任何一點疑心…
不然隨時都有被剝奪的危機。
一兩個刺客,真不頂什麼用。想要入侵她的宅子,還得先問過北陳俠墨精巧致命的機關陷阱。
唯一能夠做的,也就是乾脆的、用數倍兵力的當街屠戮殆盡。人死了,就算千夫所指,終究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頂多公主挨頓罵,被禁足或罰俸,再多追究再多憤慨,還是死了。
人死如燈滅。陳十七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光漸漸流逝,然後被遺忘。
的確,看似粗暴鹵莽,卻是最有效的一種辦法。
她蹲踞,持弓以待。兩旁車門的巨響,她似乎罔若無聞。
左車門被踹開了,搭弦張弓,舉起刀刃的黑衣人愣了一下,覆面下似乎冷笑…然後表情凝固,不敢置信的仰面摔出車外。
他的咽喉端正的插著一根猶顫顫的箭矢。
「十七娘子!」鐵環急得大喊。
「沒事。」她閒然的回答,蓄勢,放鬆,等待下一次需要射箭的時機。
她總共發了三箭,手已經開始抖了。啐,這破身體。幸好這時候援軍已經到了。
殺聲漸小,應該是,盡殲了吧。
「陳十七!」陳祭月氣急敗壞的怒吼震得車廂微動,大步過來扯開已經壞了的左車門。
他怎麼來了啊?陳十七露出迷惘的神情。明明她是請安親王府支援,沒有驚動到他啊。
陳祭月真快氣瘋了,居然、居然沒有任何人跟他說一聲!若不是在附近查案,聽說有大批賊人當街劫殺…果然,果然!能這麼惹禍的除了南陳十七娘子還能有誰?!
想把她拖下來,卻見她深琥珀色的瞳孔滿是迷惑,蹲踞著,手裡還拿著仕女軟弓,臉龐被濺了一蓬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窄袖淡青直裾上。神情還有一點茫然。
「妳、妳受傷了?」陳祭月心一擰,澀聲問。
陳十七搖頭。只是蹲久了腿有點麻,所以下車的時候差點跌出去,被陳祭月一把撈住。
她的手臂在抖。
鐵環擠開陳祭月,上上下下的打量,帶著哭聲問十七娘子感覺怎麼樣。
「真沒事。」她的聲音很疲倦,「我們的人呢?有事麼?」
「都好都好,頂多皮肉傷吧!」鐵環扶著陳十七,「娘子一定嚇死了吧?」
…妳不知道心不夠狠不能為醫麼?
銜接得如此剛好,一票差役呼喝開道的過來,抖著鎖鏈,意欲鎖拿「當街械鬥」的一干人犯。
果然有後著。
靜默在一旁的大鬍子縱馬傲慢的上前一步。
「某,安親王府侍衛統領孫益。」
陳祭月冷漠的抬頭,威壓沈重如山的看著數十人的差役。
「某,大理寺推官陳祭月。來者,何人?!」
「奉京、京兆尹大人之命…」差役立刻萎了。娘唷,不是說就幾個平民百姓嗎?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兩位大人,這、這差事還是得辦吧,請去問話而已,就問問…」
陳十七搭在鐵環手上勉力站穩,「我是,家主。問我也就是了。其他家人有傷,請官爺容讓。」
京兆尹大人還怕這小娘子推托個家人跑了呢!還說最重要的就是得把這小娘子鎖拿過堂。如此甚好甚好。
孫益下了馬,隨在陳十七身後,陳祭月也收了劍,跟在一旁。
捕頭汗出如漿。他還真沒膽子上去鎖人。
只好呼喝開道,陳十七回頭吩咐金鉤留下善後,就倚著鐵環,一步步蹣跚而行。
形容真是淒慘可憐,半身血污,抖了半天的手也沒能將髮挽起來,只能散著雪白過膝的髮,神情茫然,一步一頓的顫顫巍巍。
圍著看熱鬧的百姓心底湧出憐惜,真是,太欺負人了。明明是被劫殺,硬栽是械鬥。後來交頭接耳聽說是陳徘徊娘子,眾人出現恍然大悟的神情,悲憐更深,看著差役的眼神也越發不善,人也越聚越多。
向來如狼似虎的京兆尹衙役,頭回有如芒在背、毛骨悚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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