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等得很不耐煩,看到差役倉促而入,拉長了臉問,「人犯呢?」
差役張了張嘴,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十七娘子…在勸人走,說將雨了。」
京城人就是閒得沒事幹,每次開堂都擠擠攘攘,他早就聽到吵鬧聲了。冷冷笑了一聲,「信她呢,裝神弄鬼的…剛好先治她一個妄言之罪!」
磅的一聲巨雷,轟然大雨。但蓋過大雨的是眾聲嘩然。這、這…
京兆尹嚇掉了驚堂木,怔怔的看著屋頂,後背涔涔的都是冷汗。
「大人,外面已經塞滿了兩條街,大雨都趕不走…」另一個差役匆匆而入,「都在替十七娘子喊冤。」
…天怒人怨。
京兆尹悔啊,後悔莫及。悔不該為了點金銀和虛無模糊的許諾當真,反而把上天代為憤怒的神蹟嗤之以鼻。
背後就算倚著天家…到底是凡人。但逼到眼前的是老天爺啊,是擁擁擠擠連暴雨都趕不走恐怕會鬧衙的民變啊!
陳祭月看了陳十七一眼,她無奈的低語,「夏日午後雷陣雨常有。這是,變因。」
孫益饒有興味的看他們倆。都姓陳,那個冰山臉的推官勉強解釋了,是遠親。
嘖,那麼簡單?年輕人啊年輕人,果然都是年輕人。不過也真是厲害啊,抬頭明明晴空萬里,這小娘子就能說,將雨。比太史局那些神神道道的傢伙厲害得多。
他摸摸鼻子,自道官名姓氏,陳祭月也如此。臉色慘白的陳十七讓鐵環攙著上前跪下,「民婦陳氏徘徊,見過大人。」
京兆尹抖了一下,現在他真的很想跪…眼前是呼風喚雨、劈雷引電的神仙娘子啊!更不好的是,還有兩個朝廷命官在場!
師爺暗暗拉了拉京兆尹的袖子,他立刻怒目過去。這怎麼審?你教我?
「大人,反正得罪也已經得罪了。弄進牢裡…乾脆的…」
京兆尹又狠瞪師爺一眼,擔心的往上瞧了瞧屋頂。但也沒錯,都得罪了。真放過了…恐怕只會變成別人的替罪羊。
一拍驚堂木,開始喝問陳十七。
通常來說,衣冠之女寧可自縊也不上公堂,上了公堂莫不哭哭啼啼。就算勉強鎮靜嚇唬一下也該慌亂哭泣。光會哭就好辦了,什麼罪都能隨便安。
問題是,這陳十七,臉色慘白搖搖欲墜,臉上的血污已乾涸,卻一滴淚也沒有流,中氣不足卻條理分明能言善道…經年訟棍也沒她這麼厲害!
「這麼說來還是本官的錯?」京兆尹氣歪了。
「大人主掌京城諸事,刑事原本就是末項。」陳十七有氣無力的說,「民婦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苦苦支撐半個時辰,來援的竟是安親王府統領大人,而不是京城兵馬監…」
對呀。京兆尹豁然開朗。這關我什麼事呀?足足打了一個時辰,管他械鬥還是劫殺,該出頭的應該是京城兵馬監啊!啊呀,難怪給他送金銀許前程…原來那混帳侯爺拿他當槍使呢!
行了,案情大白。陳氏當街無故被劫殺,安親王妃苦等不到陳氏請脈,派了侍衛孫統領帶人前去相迎,撞見危急拔刀相助。陳推官辦案路過,義不容辭共擊賊寇。
人證物證俱全,反抗劫殺無罪,陳氏當堂釋放。
也就雨落雨停,這個案子就明快的解決了。
讓京兆尹比較悶的是,陳十七邁出公堂,百姓喊得不是「大人英明」,而是「老天有眼明察秋毫」。
百般推辭不掉,最後陳十七是坐滑竿讓百姓簇擁著回去的。侍衛統領孫益倒是笑咪咪的帶著王府侍衛一路送到家門口,而且很恭敬的致禮離去。陳祭月倒是老實不客氣的推開鐵環,將陳十七攙進去。
「去備水,沒看到你們娘子這麼狼狽?」陳祭月喝道,一路把陳十七拽進屋子裡。
「這是我閨房。」陳十七皺眉。
陳祭月瞪她,狠狠地磨著大臼齒,「…我生平第一次想揍女人。」
陳十七笑出來,微跛著向臉盆,想試著擰把巾子擦擦臉,發現手還是抖得厲害,擰不動。
精神太疲憊,她這破身體完全不爭氣。
陳祭月一把搶過去,差點擰破,把她按到茵席上坐著,胡亂的擦著她臉上的血漬。語氣還是很尖利,「妳還找得到一根黑的頭髮沒有?」
「沒有。很認真找了…真沒有。」
陳祭月真的很想勒死她。是是是,她什麼都算得非常明白,多智近妖。但她殫精竭慮的結果就是再無烏髮,就算他不懂醫也看得出來她氣色日壞。
「求萬全者無一全。」陳祭月臉都青了。
陳十七低首,「是。我為了私仇拿貴部曲冒險,我思慮不夠周全。」
陳祭月再也忍不住,對著她怒吼了一聲。
她疲倦的靠著矮案,蒼白的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覺得,還不到驚動少主的地步。海寧侯這計策,其實是不錯的連環計。如果我真的帶的是普通家丁,身邊也是兩個普通丫頭,殺光我們不過是一瞬間罷了。若有倖存的,就會被京兆尹抓去,也是冤死大牢…然後這件事就抹平了。」
「可惜,我太了解海寧侯,但海寧侯卻完全不了解我。我嫁給他兩年,掌了他兩年人情往來。」
她沈默了。曾經,她也曾經懷著白首到老的可笑願望。嫁都嫁了,還能怎麼辦。最初的時候,也曾有兩情相悅時…不到半年吧好像。
「所以料敵機先是很重要的。」陳十七提起精神,微微的笑。
陳祭月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有點難過,有點惱怒,有點酸澀…甚至有一點憐惜。
那兩個混帳毀了她。就算逃得性命,她也再不能生育。把她毀得…這麼徹底。
「是我們俠墨把妳請來,是我們!」陳祭月發火,「赴火蹈刃,死不還踵!不是外三路的什麼安親王府!要算計就徹底一點,痛快點!原本就要將妳視為鉅子,這是條件也是誓言!鉅子之事絕非私仇!」
「哦,這樣。」陳十七眼神溫柔起來,「好的,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