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七病了。
在沐浴更衣後,她堅持去探望含金鉤鐵環在內的十六部曲,完全拋棄「只看女人」的原則。
目前這些都是她的人,沒有男女之分。
把兩個特別嚴重的拉出鬼門關,確定全體無恙後…她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大夫囉唆半天,什麼思慮過甚元氣虧損到根本…白話一句,她生生把自己給累病了。
陳祭月每天出了大理寺,就咬牙切齒的到陳十七的宅子「監督」,然後被他發現這個算計太多以至於把自己的命快算沒了的十七娘子,居然讓人扛著也硬扛去百勝侯府請平安脈。
他從來沒有這麼想打一個女人過,非常想,想得不得了。
「陳十七。」他已經隱然如雷滾的壓抑怒氣了。
「我不是風寒,不會過病氣。」陳十七有氣無力的說。
「…我聽得見,你不用那麼大聲。」她無可奈何又包容的看著陳祭月。
陳祭月轉身就走,去院子用鐵胎弓射了三壺箭才覺得不會立刻揍那女人。這種破身體,破爛到不行的身體!他們北陳是那種不近人情到不准大夫生病的苛刻人家嗎?
季祁娘健康到不用穩婆都能自己生孩子的地步了,妳去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
吐納,深深吐納,平靜下來。不要說吼她,就算揍她也沒有用。那女人就是塊石頭,跟塊頑石生氣太蠢。
吸氣…真香。
香?
天尚未黑盡,循香而至,發現後院擺了滿滿的…月季。紅的黃的白的,各色各姿,大如拳頭,小如銅板,甕或盆,花海似的月季。
金鉤尋到後院,「噢,這是…平民百姓送來的。因為十七娘子不收禮,只是看到花就挪不動腳。品種倒不是很名貴,有的還是野地挖來的,刺可多了。他們老扔下花就跑,要給錢也給不了…其實外面沿著牆擺著更多,還有人燒香拜拜哩。」
這女人。口是心非的女人。算計人利用人,偏要這麼真心抱著歉意。
根本不用如此。
他終於平靜,但又有點惆悵…只是總不能維持太久,轉過屋子就看到陳十七在廊下吹風。
「妳不要命啦!還想添一層風寒是吧?」陳祭月額角終於暴了青筋。
「吃飯。」陳十七苦笑,「少主,我真的沒什麼病,只是稍微累了點。總不能在我閨房裡吃飯吧?」
南陳那些繁文縟禮的破書生作態!講究什麼孤男寡女不同室。
不過他還是繃著臉,一人一案的相對吃飯。進京才幾個月,所有的頭髮都轉銀了,不耐綰髮,披散下來蜿蜒於地如月光。原本就瘦弱,現在更憔悴了。
其實,還是很美。像是花凋初時的美。但是,不忍卒賭。
陳祭月打破沈寂,「海寧侯卸任京城兵馬監總督一職,由安親王接任。」
「這只是第一步,但是不錯的一步。」陳十七果然精神好些,「皇上其實也滿睿智的。」
「這倒很難否認。」陳祭月一面吃一面說,「原本海寧侯會接這個要害職位,只是因為柔然公主與太子一母同胞,但感情不睦。終究他們夫妻倆聲名不佳…各方面來說,他們被迫只能成為皇上的孤臣。」
「海寧侯走錯一步。」陳十七低頭喝湯,「那個時間應該有京城兵馬監巡邏。擅自調動,把兵馬監視為私產,是大忌。」
果然她算到了!
但陳祭月卻滿不是滋味,甚至有如鯁在喉的感覺。「…妳這麼恨他?」
「恨?」陳十七詫異的抬頭,「我要恨他什麼?他不過是個野心勃勃的傢伙罷了,與我早沒關係。」
她正色,「是他們太欺負人了。鴆酒是皇后賜的,於國禮我不能不受。但他們不該在我毒不死的時候,拋出『惡疾』的休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在侮辱污蔑我江南陳家所有女兒。
「柔然公主與我前夫勾搭成奸。這過錯不在我,卻對我百般折辱,甚至波及旁人。你不覺得,這實在太欺負人嗎?難道我不該報私仇嗎?我才不要那麼痛快的讓他們一死了之。」
陳祭月覺得在喉的鯁消失得無影無蹤,莫名感到愉悅。「妳想到什麼程度?」語氣真是前所未有的和順。
他這麼高興幹嘛?嫉惡如仇?陳十七咬著筷子看了他一會兒,「哦,其實也沒什麼。柔然公主的不孕,我能治。而且,恐怕天下只有我能治。」
「妳要給她治?」陳祭月大驚。
「當然不要。」陳十七放下筷子,肅容道,「我與柔然公主有舊隙,理應迴避。」語氣轉輕快,「其他不用迴避的,我當然會治得妥妥的,子嗣總是很重要。」
…夠狠!不但狠,而且非常毒辣!
「這樣海寧侯府根本不會有嫡子襲爵,公主恩蔭次子也毫無用處。」陳祭月有些複雜的看著陳十七。
她卻笑了一聲,「海寧侯府常從後門抬出死掉的侍婢。我偷驗過一個…有身孕。照柔然公主的個性,海寧侯連庶子襲爵都不可能了。」
現任海寧侯是嫡長子,並且是獨子。
「最好的狀況是嗣子襲爵,」陳十七淡淡的說,「但更有可能的狀況是,皇上收回海寧侯爵位。」
原來沒有夠狠這回事,只有更狠。
「但海寧侯會攀龍附鳳,甚至不惜勾搭成奸的名聲,就是想要重振家威,野心也不小。雖然皇上身體還硬朗,太子也成年,但也差不多是爭上位的時候了。」
陳十七笑得異樣的美,「但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把他從京城兵馬監搞下來只是第一步而已。」
那種很悚的寒意又悄悄冒上脊背了。
月季…徘徊花,果然香美兼具,四季皆春。但柔軟的花瓣下卻是鋒利密集的刺。
「我這麼惡毒,嚇到你了吧?」陳十七有些同情的看著陳祭月。
「沒有。」陳祭月的聲音有點乾,「我又沒欺負妳。」
陳十七點頭,「少主對我是真的很禮遇。坦白說,惡毒也是個力氣活,你看我算計得頭髮都白了…除了那兩個,我真懶得算計其他人了。」
雖然不肯承認,但陳祭月真的悄悄的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