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七因病關門謝客時,少夫人悄悄的滿了七個月的身孕,容光煥發,氣色英妍的親自上門來探望陳十七順便看診。
完全打破了百勝侯夫人宣稱的「病秧子」、「不可能有子嗣」的說法。
雖然到底治些什麼病,患者和十七娘子都諱莫高深,但疑難雜症總不是假的。打破「天煞孤星」命格,讓安親王府母子平安,這也不能是假的。百勝侯少夫人抱著大肚子,信庭閒步往十七娘子宅,神態輕鬆,連滴汗也沒流…這也不能夠是假的!
都能呼風喚雨,代天行雷怒,不起死回生已經是低調了,醫治個疑難雜症算什麼呀?
所以本來就很瘋傳的十七娘子傳奇,根本就是轟動京城了。但是轟動之餘,她早年被害的舊事,自然也被翻騰出來,這次的當街劫殺雖然因為賊人盡殲毫無證據,但這麼一個只埋首行醫救人的神仙娘子能有什麼仇家?
這不是擺明著麼?
所以柔然公主的儀仗一擺出來,嘩啦啦立刻清道得乾乾淨淨,店家立刻下門板,還挺好心的讓小販百姓入內暫避,省得這個心賽蛇蠍的公主看不順眼也來個大屠殺什麼的,有冤無處訴,咱們,還是躲躲,能躲多遠躲多遠。
官家夫人呢,老早就總「忘記」給公主駙馬下請帖了。柔然公主若下帖,就各種病倒,能不去就不去。萬不得已在宴會上遇見了,那真是客氣到不能再客氣,但多說一句也沒有…誰想沾她的霉氣啊?想為她出頭的那些天家堂姑堂嫂等親戚,還沒能開口呢,就驚嚇得回去大病一場。
瘋了才去找雷劈呢。
被卸任的海寧侯更不用提了,認真的體會了一把所謂「人情薄如紙」的寒涼。
陳十七是覺得,暫時歇歇也不錯。但不是被按在床上不得動彈。金鉤鐵環還不敢相強,陳祭月卻讓她罕有的發了場火,才不把她視為病危。
上京已經去了一夏半秋,能有閒情歇歇也好。這幾個月真是身心俱疲,現在暫時算是安穩下來,可以小退為安了。
但還是見到一個意外的客人,容不得她說不見。雖說只是在廊下相對說了幾句話,問問她哥哥們好不好,閒話家常而已。但隱諱表達的歉意,也已經表達了。
這個氣度儼然的客人正好和陳祭月擦肩而過,繃緊了一下,卻看他白龍魚服,只是垂首致意,倒是這個客人多看了他兩眼,身邊的侍衛驅前低語,他點點頭,對陳祭月笑了一下就走了。
進院看到陳十七坐在廊下,掩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他…」陳祭月有些驚疑不定。
「有哥哥就是好。」陳十七擦擦淚花,「再怎麼不對盤,還是會替妹妹收爛攤子低頭賠禮。」
「太子特地前來為柔然賠禮?」陳祭月根本不相信,「所以,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陳十七輕輕的笑,「懷章兄是我九哥的同窗好友。當時都在國子監讀書,下午喜歡去同文館溫書辯證。那時在京不說我的親哥哥,堂哥也一大群。這樣的同窗哥哥更多不可勝數…當時我根本不知道懷章兄是太子殿下啊。」
那時被一大群哥哥寵著慣著,天下初定,禮防鬆弛。她那時才十二三歲,常常蒸了紅豆餡雜糧饅頭去給哥哥們當點心,老往同文館跑。
初上京,完全看不上京城細緻得只有一口大的點心。哥哥們正是吃窮老子的半大孩子,那種華而不實的點心能幹嘛?不如兩個巴掌大的粗糧饅頭,好吃又頂餓。同文館的同窗哥哥也很有趣,那時她是肆意的、仗點聰明才智得意洋洋的少女,特別喜歡顯擺,跟人爭辯,博得人啞口無言,引以為樂。
現在回想,真是傻得沒邊。
「其實懷章兄真沒那意思…他頂多會打趣說,沒想到妹妹並不是討人厭的東西,會做好吃的,會幫哥哥補衣服做香囊,連吵架都會特別站在哥哥這一邊。說想要跟九哥換個妹妹…不說我親哥,我堂哥都不肯,吵嚷笑罵過。」
陳十七的笑模糊了些,「那時我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太子爺。我敢說懷章兄沒什麼想法,而我…哥哥太多了,慣得很晚熟。」
但大人的想法總是很奇妙,偶爾遇見她又將人駁得啞口無言、屢屢告饒的皇帝覺得很有趣,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起了想聘陳十七當太子妃的念頭。
江南陳家看似官位不高名聲不顯,但子弟輩出,扎根深廣,自有一套情報路線。把老爹嚇得蹦起,這才倉促的應了老海寧侯的提親。
「害得我九哥和懷章兄割袍斷義,我都不好見懷章兄了。」陳十七嘆息。
…原來如此。陳祭月是聽說過老海寧侯特特的想聘陳徘徊,不只是才名遠播,最重要的是陳家婦的心正賢良。
為子孫計,烏煙瘴氣的海寧侯府需要一個賢良聰慧的世子夫人正一正家風。
只是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南陳自命清高的那群書生仔會應了。原來,如此。
兩害取其輕。
「那他也太輕率了。」陳祭月眉間怒紋更深,「雖是微服,但多少眼睛盯著這裡!」
陳十七仰望彩霞,「懷章兄略知我一二…他也很為難。不過是希望我能略抬抬手。畢竟他知道我心慈手軟。」
…我怎麼不知道「心慈手軟」這辭還能跟妳搭上邊啊?
「他也真是,橫插一手打亂了我的算計。」陳十七語氣轉埋怨,「人生處處是變因。」
「就算再多變因,妳也沒打算罷手吧?」陳祭月沒好氣。
陳十七一臉受傷,「少主怎麼這麼說?十七從來沒有主動做過什麼。本來連上京的打算都沒有呢…」
「…陳十七!」陳祭月吼了。
妳根本不用上京啊喂!柔然公主只要不孕,那一切就會如妳所預測那樣,海寧侯和柔然公主自相殘殺,海寧侯絕嗣奪爵…可能要花幾十年,但結果不會改變。
陳十七上京,只是將流程大幅縮短,並且凌遲般徹底羞辱,讓眾人踩踏,不惜以自身為餌,將仇家帶入流沙泥淖,萬劫不復。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又殘酷的女人啊!!
但看她安然的坐在那兒,銀白髮絲飄動,深琥珀的眼神寧靜,憔悴蒼白,又將背挺得那麼直…
真無法討厭她,甚至為她憤慨,想為她做些什麼…像是她的惡毒可怕和殘酷都是應該的,理所當然的。
「唔,其實我是真的很想給懷章兄面子。」陳十七呼喚上膳,「但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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