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用膳時,陳十七思忖了一會兒,「既已事畢,我想也該…」
陳祭月眉眼不動,「在十七娘子離京前,與南陳鉅子的約定就還存在。撇開北陳之類的話,就不要再提了。」
…太平靜了。
陳十七緩緩的擱下筷子,看著一絲不苟,慢慢吃飯的陳祭月。神態平和,眉目舒展。
裝。這傢伙在裝,而且還裝得很有那麼回事。
她在腦海仔細過了一遍,幾個呼吸間就抓到一個微小的漏洞。她先沈默的吃完飯,鬆了鬆有些太熱的裘衣。
「所以交接完了?」
「嗯,其實也沒什麼…」驚覺居然莫名被套出話來,陳祭月嗆湯了。
陳十七寬了熊皮裘衣蓋在腿上,倚著薰籠深思。看起來是和她有關,不然不會這麼裝。但真有直接牽涉的,只有鄭五公子殺妻案。
不管為何,鄭家沒來折騰她,就更沒有理由去折騰一個大理寺推官。再說也不能把少主大人怎麼樣…
「被貶職?」
陳祭月咳完擦了擦嘴,理了理衣襟,故作泰然道,「升官了,正七品。大理寺司檔。」
…明升暗降。
大理寺司檔其實很少由科舉入仕的進士擔任,通常是恩蔭官,或是碌碌無為一輩子,熬資歷都只能熬到這個份位…司檔說得好聽,事實上就是在大理寺存檔局和一堆陳舊得沒人再去翻閱的舊條案一起吃灰塵。
領這差事的連應卯都可以免了,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大部分科舉入仕的進士被扔到這裡來,往往會大怒拂袖而去,這簡直是一種對讀書人的侮辱。
照說不可能啊…
陳十七雙眉一蹙,「鄭家已經折了一個嫡子,你還想把國公夫人折進去?」
陳祭月垂眸,語氣生硬,「難道不應該?大燕刑律,虐兒、女、孫、媳而死者,罪減三等,應徒刑十年,意圖而未遂者,應徒刑三年。」
「…你不會傻到把這個記錄在檔上呈吧?」陳十七的聲音揚高。鄭家有五個嫡子和三四個庶子,但國公夫人只有一個。
紈褲子弟殺妻,雖然令人髮指但也不出人意料之外,要用國法制裁很容易。可國公夫人虐媳意圖致死,這已經不是國法範圍,而是上升到整個鄭國公府的顏面聲望與地位。
從此國公府在親家面前永遠直不起腰了,哪怕只是在檔一記沒有被追究,還是成了潰千里之堤的蟻穴。
陳祭月凝視著十七,眼神卻罕有的平和,「我知道,妳大概是會把這事情記著,然後在時機恰當的時候滅了她…就像是對待侯夫人,和未來許多踐踏過妳的倒楣鬼…只有妳想不想,沒有他們逃不逃的問題。」
「但我看了妳寫的屍格。我看了。」陳祭月語氣漸漸低沈,甚至有些悲憤,「我仔仔細細的看了。」
他的拳頭慢慢攢緊,骨節格格作響。令人觸目驚心,連積年仵作都未必驗得出來的舊傷…都在隱密處,腋下或大腿內側,咽喉深處還有長筷的戳傷。
錦衣玉食的國公府,卻長期處於餓死邊緣。
他的耳邊,似乎迴盪著那個無辜女子的慘叫和啜泣。
「我無法視而不見。我一天都無法忍耐。」陳祭月坦然,「所以我做了一個推官該作的事情。」
陳十七面無表情,只是慢慢直起身,深琥珀色的瞳孔像是什麼情緒也沒有。「我錯了。」
陳祭月莫名煩躁起來,「妳何錯之有?!」
「錯了就是錯了,對不住。」陳十七肅容,她想了一下,微微欠身為禮,「謝謝。」
「我作我該作的事,承擔該有的後果,為什麼要妳謝?有什麼可謝的?」陳祭月暴怒了。
陳十七卻只是垂下眼簾,微微的,溫柔的笑。火光烘映中,很像是,她非常喜歡的那棵雪白月季,柔弱得風拂飄瓣。
但他幫忙搬過那盆雪白月季,被抽得老長的血痕。那個花刺比狼牙棒還兇狠。
「妳不要胡來。」陳祭月突然心一縮,厲聲道。
「不會,」她聲音溫軟,「其實我從不胡來。」
他就該知道,陳十七那樣笑一定有問題。只是不知道,會是這樣離奇驚悚的問題。
鄭五公子臘月時押解流放,每個人都知道他死定了。但誰也沒想到他會死得這麼慘…押解他的官差一個被嚇得昏倒,另一個大病一場。囚車幾乎被抓碎,像是被什麼猛獸刨過一般,鄭五公子也是滿面驚恐死不瞑目,從咽喉到腰都被抓爛,連心都被掏走了。
同一天夜裡,原本埋在鄭家祖墳的鄭五夫人,墓地狼藉,棺材破碎,屍身不知去向。
因鄭五公子實在死得太慘,又離京不太遠,在向皇上哀懇後,准於回京治喪。雖然鄭馮兩家已然成仇,好歹鄭五夫人留下來的小女兒還姓鄭,所以馮相國夫人帶著外孫女和幾個女眷去上香…
結果鄭國公夫人卻慘叫一聲,嚇瘋了。
陳十七。這跟她一定有關係。但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陳祭月抱著腦袋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