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瘋了?」陳十七很詫異,「我以為只會嚇出病來。失算了,以為心狠若此的當家夫人心智會比較堅韌。」
淡淡一笑,安然的繼續飛針走線,「倒也好。鄭太后耿直寬厚,后族鄭家去了毒瘤還可以多昌盛幾代。」
陳祭月只覺得頭皮一炸,「…所以真的是妳做的?真的是妳?但妳並沒有調動…難道是安親王?妳這等於是給皇室遞自己的把柄!」
「我沒有。」她有些可憐的看看驚怒又擔心的少主大人,停了針線,倒給他一杯安神降火的藥茶,「我哪來那麼大的本事,陳少主,您太瞧得起我了。」
盯著他神不守舍的喝完藥茶,有點想笑。
「馮相國夫人很喜歡我…小小姐的身體也不太扎實。」陳十七耐下性子解釋,「所以我遞了帖子上門去幫小小姐請脈,和相國夫人閒話家常了一個下午。」
陳祭月等了好一會兒,卻看陳十七只是撿起罩衣繼續繡花。
「就這樣?」他覺得心火又被拱起來了。
「就這樣。」陳十七覺得沒什麼好說,但少主大人眼睛發綠的瞪人,還是挺令人擔心的…脾氣太壞真的不好,老來容易得風疾。
「真的沒說什麼,就是聊聊我從山陽來京的見聞…一路緊趕,只有在黑風崗過午就休整了。不過崗是聽說好像有虎精還是殭尸作祟,常有行人遇害,不但開腸破肚,還會把心肝給刨去。相國夫人被我嚇著了,我開解她,那可能是歹人的障眼法,不說兵器譜有的虎撾刀能刨出這種傷,就算個除草的小鐵耙也可以,打造得精細點就好了。」
鄭五公子就是在黑風崗遇害。
「然後我為嬋娘子嘆息,被葬在鄭家祖墳也不見得為她所願,小小姐也等於被趕出家門,想祭拜母親都不容易。事已至此,為了顏面,鄭家也絕對不會同意光明正大的讓人遷葬。」
所以鄭五夫人在祖墳的墓疑似「被盜」。
「看小小姐矇矇懂懂,對母親幾乎沒有記憶,很是可憐。剛好我記性不錯,嬋娘子入殮時的華服珠翠都還記得,畫了樣子給小小姐當念想,希望她大了還記得母親最後的模樣。哦,對,我還見到相國夫人的外甥女,和嬋娘子只差幾個月,相貌還有五六分像。雖是嫁入寒門薄戶,可夫妻和順,子女雙全,婆母還是個寬厚人。知道相國夫人傷透心身子不好,讓她過來服侍湯藥。」
長相相似的外甥女,類似入殮時的華服珠翠。在幽暗陰寒的靈堂上,被官司和喪子雙重催折到恍惚,油盡燈枯的國公夫人,看到已死的媳婦兒出現在眼前…嚇瘋好像不是太意外的事。
但這絕對不可能是「閒聊家常」就能辦到的。
陳十七倒是對陳祭月逼問得無語。說得這麼明白了,居然還卡殼…果然頂多是十一哥的程度。
「馮相國夫婦情感甚篤。」看陳祭月還是一臉不明白,她覺得更好笑,「陳少主,現在馮相國雖然不黨不群,鮮少插手政事…但你我小時候,都是聽著『馮鬼謀』的故事長大的。」
被陽帝嘲笑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曾說「朕可以無后,卻不可以無馮君。無后僅亂朕一內帷,無馮君則天下永無太平。」
那個半生以書生之身戎馬,驚世絕艷、計謀百出,狡詐陰險的鬼謀神算,大燕第一謀士!
「所以你看,」陳十七很耐心的說,「其實我不去『閒話家常』,馮相國也有天干地支輪十回也不重樣的辦法讓鄭國公家破人亡。但人在太悲慟的時候總是會有失分寸,這樣就很可惜了。
「鄭家有失,但有罪償罪,還是不要株連的好。畢竟鄭家是后族,論起來和皇上有親,除了鄭五公子,頭角崢嶸的子孫不少,尤其是鄭國公世子有智謀有賢名,更何況還是謹守本分戰戰兢兢的外戚。
「大半赫赫威名的謀士總是能與君王善始,卻難以與君王善終。馮相國這點就很聰明,皇上也是很樂意能與相國善終到底,默許鄭五公子殺人償命,已經是皇上最寬容的底線了…其他的,最好還是『巧合』、『無意』。至於鄭國公夫人嚇瘋,是舉頭三尺有神明,自己內心有鬼所致,跟誰都沒有關係。」
…見鬼去吧!跟妳陳十七有關係,大大的有關係!要不要這麼「好像什麼都沒做」,卻「殺人於無形」啊?
不對,比死掉還淒慘!
陳祭月已經不是覺得很悚,而是非常非常悚。火燒得很旺的炭盆也沒能阻止後背的冷汗。
「妳早就知道不必插手了吧?」他的聲音有點乾。
「嗯。」陳十七喝了杯藥茶,繼續動針線。「惹了馮鬼謀,鄭家絕對不會好。」
鄭家不會好,鄭國公夫人自然也逃不掉。
等等。
「那妳為什麼又插手了?」陳祭月突然覺得不對,「什麼皇帝對鄭馮兩家的冠冕堂皇就不要提了,那絕對不是妳優先考慮的!」
陳十七的針線停下來,有點不自然的咳了聲。「叫少主一聲『堂哥』,總不會連『閒話家常』都懶得去辦。」
「…誰是妳堂哥啊!」陳祭月吼了,試圖掩飾也不太自然的耳朵一熱。
陳十七裝作沒聽到,繼續低頭飛針走線。
這南陳女人!裝的一手好傻!
但從頭仔細思量,陳祭月的心倒是一寸寸冰涼。幾句婦人間的「閒話家常」,就點醒了暴怒得幾乎失去理智的馮相爺,止住兩家可能相互壓軋以至於同歸於盡的命運,用一種最離奇荒誕卻找不到任何漏洞的方式,報復了最該報復的人,而且是絕對生不如死的方法!
乾乾淨淨,一點牽連都不會有。而且她不是置身事外而已…
根本置身千里之外。
陳祭月喃喃自語般,「妳沒有成為太子妃…不知道是大燕的大幸還是大不幸。」
「當然是大幸。」陳十七輕輕的笑,「懷章兄是個好太子,將來會是個好皇帝。娶我這種心思陰暗的婦人太糟蹋了。」
「城府很深、心思太多是真的,說陰暗就太過了。」陳祭月不知道為什麼很不高興,甚至有種心痛的不舒服,「懷章雖然是太子,但未必是皇帝。奔三的人了,還沒有子嗣…」
對一個太子來說,這就是個可怕的缺陷。
陳十七垂眸,「懷章兄快要有嫡長子或嫡長女了。」她唇角漾著淺淺的笑意,「生日可能是九九重陽。」
陳祭月炸毛了。
太子二十歲娶太子妃,充實東宮,但一直都沒有動靜。是的,他來探望過陳十七…一次。
「妳不是說,看病只看女人嗎?」陳祭月很難說明自己的心情,是驚駭,抑或不是滋味。
「他是同窗哥哥。」陳十七抬頭看他,「哥哥就沒什麼男人女人的問題。而且只是飲食刑剋,又不是中毒,醫起來很簡單。幸好他常在外行走,不是老在宮裡吃飯…所以根本是小事一樁。他也答應我先生出嫡長子,避免將來天下大亂…這就是我要的診金。」
那種不是滋味,變得有點酸,越來越酸。他真討厭陳十七提到太子爺那種溫和帶笑的語氣。
「我以為妳是個有原則的人。」陳祭月僵硬的說。
陳十七訝異的看他,「少主,我們也認識好段時間了…你不知道我最看人下菜碟嗎?哦,我了解了。少主,你身體很好的,就是脾氣不太好,飲食睡眠不正常。但我喊你一聲堂哥,當然也就跟懷章兄一樣,如果…」
「誰是妳堂哥?!我絕對不承認!」陳祭月發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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