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術士。
卻是個,聽得到風之低吟的術士。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大氣的歌唱。原本只有薩滿才能夠聽到的歌聲,但我卻聽得到。
這不知道是幸還不幸,身為一個凝視深淵的術士,我同樣也抬頭傾聽燦爛的風。
***
我叫做紅葉,然而照我家鄉的話,指得是花楸樹。
就個性而言,我並不適合當個術士。但怎麼說呢?有個一直渴慕黑暗卻毫無才能的父親,當我年幼時意外顯現魔法天賦時,就全無選擇的進入了「已宰的羔羊」。
師傅們拿我沒有辦法。個性上,我太無謂,才能上,我卻勉強及格。和渴求力量的同學不同,我對力量抱持著無所謂的態度,所以在同儕中,我是個怪胎。
同樣被當作怪胎的,是我另一個同學星耀。不過她和我不同。她是因為天分太高,被同學排擠,她躲避人群,而我,對群體認同無所謂。
不過這也有好處,有時候必須分組學習時,最少我們可以湊成一組,反正大家都覺得物以類聚,讓怪物去自成一群。
我無所謂,她沒有意見。和她同組有好處,她會搞定一切,我只要別妨礙她就成了。
裝熟這種事情是令人害羞的。即使我們算是互動最多的同學,但我不會去死纏著不放,雖然能抄到她的筆記鐵定可以過關。
後來我們都通過畢業考,畢業了。她甚至比我還晚一點通過最高級考試。我大約知道為什麼…徒有野心卻缺乏才能的人總是喜歡打壓卓越者。想要免傷最好的辦法就是大智若愚。
我還是抱持著無所謂、無所求的態度,而她就比較謹慎一些。
我比她幸運的是,父親對我最大的要求就是當個術士,有沒有公會無所謂。而她,因為某些緣故,還是中級術士就被網羅到一個極大的公會。當然有人非常豔羨,我倒有幾分可憐她從此失去自由。
不過畢業以後,我們的聯繫就等於斷了。畢竟畢業後就沒有分組問題,她冷淡,我也不見得是個熱情的人。
本來我對這種生活很滿意。到處遊走,接接冒險者公會的任務,參加臨時組成的冒險小隊,過著一種清貧卻自由的生活,我的心也一直都是散漫的、無拘束的。很多人對術士非常感冒,當然也就不會想要多了解我是漫不經心還是傲慢無禮…這對我當然比較好,真的。
但你知道,身為人類,就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最讓我煩惱的,反而是成年之後跟隨而來的荷爾蒙旺盛。
直到現在,我還認為戀愛是種荷爾蒙不正常增生的倒楣狀況,結果我這樣喜愛聆聽風歌、熱愛自由勝於一切的術士,也免除不了這種困擾。
我第一次愛上的,是個可憐的夜精靈戰士。他是個沈默的、非常可靠而老練的戰鬥者。我們出了幾次團,有回因為我殺敵殺得太忘情,他衝過來阻擾納迦宰了我。
雖然因為他那猛力一撞讓我鼻血長流,整場戰鬥都在鼻孔塞著衛生紙才有辦法繼續扔暗影箭,但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對他砰然心動。
這很糟糕。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虐狂。
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總之,他很信賴我,出團會設法把我帶上。不過我也很清楚,不至於自做多情。
或許我只是二尖辦脫垂或其他心臟疾病?但我發現只有他出現在我眼前,我才會心悸臉紅心跳的發病。
也可能,非常可能,我得了某種精神上的疾病。
花了很多時間反省,自我檢查,我不得不承認,我犯了許多女人都會犯的錯。
我沒等人追,就愛上一個人,這簡直比世界樹整棵死光光還糟糕。
但我不是個扭捏的女人。這就是最不好的一點。男人要低頭四十五度才發現我是女人,一抬頭就忘個精光。夜精戰自然沒發現過我是女人,更不會知道我愛上他。
這很慘,非常慘。
困擾了幾天,我跟他告白了。他張大了嘴,頭髮全體站立。「但、但是…但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樣啊。」我點點頭,「對不起,打擾了。」
後來的發展讓我嚴重思考自己的莽撞。他不但再也不敢跟我說話,看到我像是看到大麻風,跑得跟飛一樣。這麼一來,我更尷尬了,只好把爐石點改到艾蘭里,盡量避開和他碰頭的機會。
但每過一小段時間,他就會寄很長很長很長的信給我。對他的近況鉅細靡遺,還問我過得怎麼樣。我搔搔頭,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只好這樣寫:
「尚存於世,一切安好,謝謝關心。」
後來他的朋友跟我說,拒絕了我,他傷心很久。因為我對他非常冷淡。
…什麼跟什麼啊?
第二個倒楣的對象,是個德來尼法師。
你知道的,沒有公會的流浪者來來去去就是那群人,組久了,當然也就熟了。雖然我很小心謹慎,不再讓荷爾蒙出來誤事,但某天,我們巧遇同隊伍,去一個非常險惡的地下城,在艱困戰鬥的短暫休息,別人忙著吃麵包喝水,但他卻灑脫的拿出葡萄酒,非常享受的瞇細了眼睛。
那種泰然自若的模樣,又讓我心律不整了。
這下真的事情大條了。
不過,因為前車之鑑,我很聰明的不去告白。這時候我領悟到,女人不是彆扭,是不得不彆扭。彆扭一點,可以省去很多尷尬,何樂不為?我相信要藏得好是很簡單的,戀愛本來就是荷爾蒙不正常增生,時間久了就會過去,在那之前,連看到他的章魚鬚都會心悸,就當作促進血液循環好了。
但我實在不知道是我有什麼異常,還是他在我身上放了魔法偵測…總之,他突然問我:「妳愛上我喔?」
毫無心理準備,我脫口而出,「對啊,你怎麼知道?」
所謂禍從口出,莫過於此。
我這廂自懊自悔,他倒是滿意的笑了。「我這樣聰明智慧、英俊瀟灑,是女人都會愛上我。只是妳得領號碼牌。血精未滅,何以家為?」
…怎一個囧字了得。
後來我真的深切的反省過了,甚至懷疑我是不是花痴。正常的女人不是都等人來追…可是這又很奇怪了,同樣都是人,為什麼男人可以喜歡女人,女人不可以喜歡男人?
我想了很久,放棄了。因為真的好麻煩。我想馴服荷爾蒙,但成效極微。我當初該去當牧師,而不要當什麼術士。乾脆的出家或許不會有荷爾蒙的困擾…
或許我該學著當個正常的女人?所以我接受了一個盜賊的追求…這更是災難中的災難。
在我努力想辦法愛上他的時候,無意中發現,說要去偷箱學開鎖的他,居然是去「偷香」,開什麼樣的鎖我就不清楚了。
他以為我吃醋,其實並沒有。但後續發展實在很混亂,我真的很懶得說。只是我被他的女友們勸說,弄得頭昏腦脹。大人的世界真複雜,我還是盡量控制荷爾蒙比較理想。
這個慘痛的教訓讓我安分了很久,最少內分泌一點都沒有作怪。想起星耀,覺得她真是睿智到不行。遠離人群就可以將這種奇怪的念頭壓抑到最低點,盡量不跟人混熟就可以減少這種討厭的尷尬,果然是好辦法。
所以我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三重苦人士,很多人以為我有聾啞問題,非常憐憫。
但偶爾,聆聽風的歌聲,我會愴然落淚。
當個女人真麻煩,或者說,當個人就很麻煩,總會有寂寞的時候、總會懷念戀慕的感覺。
這太蠢了,真的。
後來我想開了。總有一天我會衰老到沒這種需求,在那之前,我喜歡誰,只要對方不知道,他不困擾,我也高興,有什麼關係?
之所以會想開,是因為有個奇怪的聖騎士會在艾蘭里的旅館發呆。而我也常常在那兒聆聽風歌。有回,他抬頭,和著風歌的旋律,吹著口哨。
慘了。
但這次,我很快就鎮靜下來。畢竟我不是小女生了,也比較會處理狀況。只要我不認識他,不要跟他說話,這種愚蠢的悸動很快就會過去。在那之前,我可以默默喜歡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可以想想他亞麻色的馬尾,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這成了我一個小小的祕密,小小的心願。
如果會覺得很想跟他說話的時候,我會背著釣竿馬上走出大門,就可以阻止自己做蠢事。
這天,意外的發現他和另一個聖騎在旅館,兩個人的容顏意外的相似。我猜想是兄弟吧…但即使這樣相似,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這種認知沒什麼好高興的。我默默的扛起釣竿,走出大門。
「那個馬尾女孩就是你暗戀的對象啊?」另一個聖騎聲音很大的打趣。
「老哥,你胡說什麼?」他大窘。
綁馬尾的女孩滿街都是,當然不會是我。我加快腳步,臉孔發麻的想快快逃遠。到了隱蔽的釣點,我大大喘口氣…
瞠目和老同學星耀面面相覷。
「…來釣魚?」星耀勉強擠出一句話。
…背著釣竿不釣魚,難道我來獵殺凱爾薩斯?但仔細一想,又有些悲從中來。
「表面上是來釣魚。」我悶悶的投竿,「事實上,是逃難。」
星耀仔細看了我幾眼,也跟著默默投竿。「我也是。」
我瞪著她,啊呀…真是太糟糕了,我看到相同的苦惱。該死的荷爾蒙啊!
「…唉。」不約而同的,我們同時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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