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君 之八

哀軍始建,原本這個年少的駐屯官是很沒底的。

連招募工匠築屯城都很困難--名聲擺在那兒,就算同情這些倒楣女人,也得怕議論。

李瑞很急,非常急。北蠻子的習慣是秋天打草谷,夏收小流竄。這波秋天打草谷過去了,夏天的小流竄也不太會深入到州城之側,但冬天難以築城,頂多能備石料,她的時間真的很緊很緊。


可開春了,她居然招募不到工匠,就算她是知府女兒也沒用,她們家也不是那種仗勢的官家。

最後是老爹耍無賴才募到工人--關在大牢白吃牢飯的,擇輕犯以工代罪,幾年的牢,苦幾個月修城就算了。這些倒楣犯人大半是欠稅、街頭鬧事,還有些是逃兵。

但這些犯人的工作情緒不高,進度遲緩。最後是屯民自發性的來挑石頭築城牆,才讓工程進度趕上。

於是就形成了一個很古怪的現象:這些應該手拿針線或者相夫教子的閨閣女子,吃力的挑石挑擔,幫著築板夯牆,讓那些混吃等死的犯人愧煞。

在同時,生嫩的駐屯官李瑞,在母親的幫助下,開始練兵。

其實,在接下賢良屯的時候,李瑞湧起幼時就有的疑惑:她的娘親,到底是什麼來路?

賢良屯的帳目真是讓她越看越驚,呆若木雞。她的母親創下織造坊,薪資給得很高,卻也賺了不少錢入口袋,卻還能成立一筆「基金」,就是準備拿來築城的。

屯城能築,沒有資金上的困難,就是她的母親高瞻遠矚的存下這筆築城基金,楚王和李家略微贊助…其實只是打掩護,不讓外人眼紅而已。

等她再細算,心底湧起古怪的感覺。周遭五小屯,養軍一千,已經叫苦連天。可照她的餘糧和收入來算,一個賢良屯,足可養軍兩千綽綽有餘。

因為五屯以糧養兵,種得都是稻麥雜糧。可賢良屯是這時代少見的「紡織業」屯,以工商養兵,實力是很驚人的。

尤其是之前的織造坊早就進入流水化作業,軍衣的完成快上別人的好幾倍,質量上是超越時代的輕暖,早就被第一線的精兵指定,也因為織造坊的軍衣,減少的非戰損(凍死)無可計算,才讓楚王開始重視起來。

這,都是知府夫人慕容燦默默經營十來年的結果。

但最讓人吃驚的卻不是這些。而是知府夫人成為賢良屯第一任教官,開始有效率的打磨這些贏弱的婦人,用李瑞很熟悉但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方法,讓這些拿不起槍揮不動刀的婦人成為令行禁止,充滿肅殺之氣的娘子軍。

「我能幫的不多,」慕容夫人無奈的說,「但我能找幾個老兵來教妳們使槍、騎射…其他的得妳自己摸索了。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我實在不行…」

…不行?李瑞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這支哀軍進退有據,體能在短短幾個月就大幅增長。這一百多把的木槍是削減尺寸重量的,用於戰陣可能沒有任何用處,但用於守屯和小股流匪對抗,已經太多了。

慕容夫人只教她們槍刺之術,但這單調無比的槍刺,卻在五人一伍的配合之下,成了極大的殺器。

在秋天城牆來不及完全築好時,只訓練了幾個月的哀軍,證明了槍刺之術的強悍,和哀兵必勝的堅強。

五六十個小股流竄的北蠻子,在其他五屯的冷眼旁觀中,撲向城牆還未築好的賢良屯。卻被拒馬之後的哀軍刺槍之下,惡狠狠的堵住了騎兵的衝擊。

雖然幾乎付出一半的傷亡,對方才損失五六個,但李瑞領隊的二十騎兵出其不意的攻擊側翼,餘下的哀軍又不要命的出陣攻擊,讓這支北蠻子扔下二十幾具屍體潰逃。

那是一群瘋婆子,可怕的瘋婆子。

這是一場慘勝。這一場小小的戰役,讓初建軍的哀軍損失了三十四個姊妹,輕傷十七人,重傷成殘的六人。二十騎兵只剩下十四個,李瑞差點被砍掉了胳臂,居然能傷癒,她自己也覺得很訝異。

但這場勝利讓全屯士氣大盛,許多屯民哭嚎尖叫狂笑,發洩她們多年的鬱悶和忿恨,把北蠻子的血抹在自己臉上,如顛似狂。

也因為這一役,看著死難的姊妹,李瑞痛徹心扉,做了一件讓哀軍真正成為敵人股慄顫抖的勁旅。

她上表給鳳帝,請楚王代轉。哀婉悽楚言及這群女子的悲苦無告,和誓願與北蠻抗爭到底的死願。但她不求功不求賞,希望能讓死去的姊妹陪祀皇陵,英靈不遠,永護江山。

原本李瑞的想法很樸素。她這些姊妹一輩子最痛苦的就是被打上一個不貞不節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活著不能幫她們平反,難道死了還得帶這汙名下葬嗎?

如果能夠陪祀皇陵,她們的貞節就不會再被質疑了。因為那是忠臣烈士才有的待遇。

但鳳帝不愧是千古一帝,善於審時慎度。她年紀漸大,而朝廷為了皇儲性別屢有爭議。但這場純為女子所創的「大捷」,一下子就能把性別問題堵死。

她不但准了陪祀皇陵,還特別為此設了烈女祠。只要是為國為家而戰亡的巾幗,都當入主烈女祠,並且由地方旌表,築造貞節牌坊,榮及父母祖先。

這在李瑞看起來沒什麼用處的虛榮,卻讓整屯的屯民眼神都轉變了。就是這個一點實質利益都沒有的榮譽,讓賢良屯的哀軍,成為最悍不畏死,爭先恐後殺敵不懈的可怕部隊。

因為她們的名譽,就繫於此。

也因為這個榮銜,讓許多燕雲女兒放下針線和鋤頭,拋棄不把她們當人看的家庭,齊齊湧向賢良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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