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始戰
或許第二天醒來,聖會承認他是跟人打賭才告白的。也說不定,隔了四十八小時,聖又覺得後悔,跑來跟他分手。
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她都遇過。她在人際關係上沒有任何問題,當朋友每個人都覺得她很好,但一但成了男女朋友…就有各式各樣重大缺陷出現。
她有段時間分得很嚴格,朋友就是朋友,絕對不會越過界限。但情人…就只是解決肉慾問題的人,絕對不多付一絲溫情。
太多的創傷告訴她這個冷血的事實。一直到她遇到容格,後來跟她訂婚的人。她才試著放下心防,試著相信自己沒有問題,相信終究還是可以得到幸福。
只是她的信任粉碎得非常徹底。
現在的她,非常的低潮並且自責。覺得自己什麼也學不會教訓,讓這種輪迴永無止境的持續下去。
就像那些人毀了她的一部份,她也同樣的毀了那些人的一部份。她不確信聖會不會也這樣。
她不知道。
但聖沒說什麼,跟過往一樣平靜。在某個帶她靜禱的傍晚,送了她一條破舊的十字墜項鍊。
「這條項鍊陪伴我幾十年,以後就陪伴妳了。」他淡淡的說。
要很久以後,十三夜才知道這條項鍊是聖最珍視的寶貝,來自他父母的僅有遺產。這時候的她,還不知道。
但就算聖送她一根草梗,她都會小心翼翼的收起來,何況是聖的隨身物。所以這項鍊一直沒有離身過。
他們少年都曾經狂野,但步入人類的中年,卻反而保守起來。過著平常的日子,作息如常,只有習慣性的散步,或共同靜禱。要看他們倆牽手,才相信他們在一起。
或許是曾經有過狂飆而貪欲的少年,反而更小心翼翼的呵護初萌的情愫。原本十三夜緊懸著的心,漸漸放鬆下來。
而他們待在圖書分部,已經半年了。雖然十三夜常疑惑為什麼沒有人來抓他們,但聖的心底雪亮。
就像沒人會注意燭台下的陰影,無名者妹喜也將目光擺在世界的諸個角落。因為她確信自己掌控了紅十字會的所有資訊,或許還有夏夜的,卻不曾注意到遠在東部的這群書呆子。
但不再平靜了。還是老招數,媒體開始挑起對於痊癒者的疑慮,以及眾生和人類之間的仇恨,裔和特裔當然被劃到眾生那邊去,但眾生又不承認這些混血兒。
更可笑的是,在東南亞和紅十字會打得難分難捨的無蟲教,居然得以在這島國成為合法宗教,因為憲法保護人民信仰的自由。
可怕的不是宗教,而是狂信者。
漸漸的,明玥和聖開始輪流「出差」,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教徒和非教徒常常起衝突,而無蟲教的教徒視不信教的人為感染者或帶原者,往往會有暴動。
看著聖又出差了,十三夜注視著他的背影,卻沒有嘆氣。
或許她接受事實了。她和聖,大約終生都會籠罩在不斷變動的陰影下。但她決定不要為了還沒發生的事情哀嘆、擔憂。
擔憂不能改變任何事實。
她如常的過日子,工作和休息。因為變動隨時都可能發生,所以她更珍視這種平淡的生活。
現在她負責修繕書籍和書籍歸類。看起來很簡單,但對於圖書分部來說是非常吃力龐大的工作。雖然許多書籍都成為電腦資料或玉簡形態,但古老的紙本圖書還是大宗。許多在災變後搶救或挖掘出來的書籍都送到圖書分部留存,甚至還有每月的印刷品。
雖然這是份耗費體力的工作,但十三夜甘之若飴。畢竟這代表她在圖書分部還是有用處的,而不是食客。
但她拿著這本需要歸類到秘書庫的出版品,還是困惑了一下。這是本月最新的出版品,造成洛陽紙貴的轟動。她以為該送到近代大眾文學庫的。
「這本的分類沒有錯嗎?」她問。
「沒錯。這本分類是對的。」負責分類的老學者推了推眼鏡,「姚夜書的書籍都要送一本去秘書庫留存。」
姚夜書?那個災變後依舊存活至今,關在精神病院的姚夜書。
「他是罕見的史家筆。」老學者搖頭,「他不要再把人名地名搞錯就好了。這樣考據起來很累啊真是的…」
…什麼史家筆?十三夜滿腹問號的將書送到秘書庫。這裡是放置了諸多符籙、術法,最好和最具毀滅力的圖書庫。
她一直不懂,為什麼會有整套史記,和整套的姚夜書小說。低頭看了看,這是一本中短篇,一本故事集。據說是在斷垣殘壁之下挖出來的原稿。
她坐在秘書庫翻閱著,直到她翻到一篇「龍史傳」。但看到那三個字,她莫名的哭出來,等看完已經淚流滿面。
我怎麼了?她一面拭淚,一面感到驚異。
她百思不解,但怎樣也忘不掉那個故事。尤其忘不了龍史的臉孔,像是她親眼所見。
或許她的確見過。因為她妖化時的面容非常相似,非常像…史家筆的起源,一個從屍塊中拼湊出來的失敗品。
被煎熬得坐立難安,她想寫信給姚夜書,而且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
但她不能寫e-mail。姚夜書就關在紅十字會附屬精神病院,為了她的輕率而曝露行蹤是不行的。最後她寫了一封紙本的信,丟進郵筒裡。
她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就像篤定的知道,她做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即使她永遠都收不到回信…因為她沒寫上自己的地址。
但他會收到的,十三夜非常篤定的知道這一點。
而她,並不是孤獨的。
*
就在她寄出信件後的第二個禮拜,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她還記得,那天是晒書節,是圖書分部的一大盛事。
他們遵循著古禮,慎重的祭祀書籍,並且將最古老的藏書拿出來主祭。祭體就是這本古書。
正在舉行祭禮時,突然響起急鳴的響鐘。
「…火災?」十三夜喃喃著,但像是否定她的疑問般,她的手臂浮現無數紅點,嘩啦啦的長出無數長鞭般的尖刺。那些尖刺緊張的指向北方。
「是無。」明玥還穿著祭袍,飄飄若謫仙,「果然來了啊。這倒是滿好的祭品。」
「是說打我們作什麼…」
「東部只有我們這邊屬於紅十字會啊,又都是老弱婦孺,不然就是軟弱書生。」
學者們都笑了起來。
「小看書生是很危險的唷。」瑞春搖了搖頭。
「請妳說學者好嗎?」達森沒好氣,「是鬥嘴的時候嗎?各就各位!喂,瑞春!騎掃把比較安全!御劍太危險了!」
她翻了翻白眼,「你怎麼忘不掉你的掃把啊?現在是耍宅的時候嗎?」瑞春不甩他,微彎著膝蓋踏在飛劍上,飛上北塔開啟副符文陣。
「我要糾正妳,沒有『耍宅』這個名詞!」達森圈著嘴對她嚷。
「你快去南塔好嗎?副指揮官?」明玥勾了勾手指,她的滑板聽話的飛馳而至,「快點各就各位,要開啟防護了!」
她帥氣的盤旋而上,就飛在中庭湧泉的上空,等待四方副符文陣都開啟,她虔誠的讚美泉水精靈的精純,藉著湧泉的力量啟動了大防護節界。
就像是水藍的煙火噴湧,霧化成細密到幾乎看不見的水珠,在碉堡外一里處形成一道堅固而堅韌的無形城牆,原本輕視他們的叛軍被迫阻止在結界之外。
十三夜手臂上的尖刺漸漸縮短,消失。她匆匆跑上碉堡樓頂,看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景象。
一望無際的田野被踐踏成黃泥地,觸目可見都是敵軍,像是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包圍著碉堡。他們舉著繪著無蟲的軍旗,不但有著人類、眾生,甚至還有無數妖異,奇模怪樣,撲天蓋地而來。
領隊的女將領讓她瞪大眼睛。那是妹喜…或說是妹喜的分身。
「不投降…就得死。」她冷冰冰的聲音幾乎穿透了一切,連她的軍隊都顫抖了。
但這群學者們卻輕笑起來,明玥用日光為弓,拉著無弦之弦,發出一聲強烈的弓鳴,那破魔之聲劃破了妹喜的臉孔。
「這就是我的回答。」她睥睨的看著妹喜,「就這麼幾千人妄想打下我們圖書分部?瞧不起我們麼?」
她的艷容扭曲,憤怒的不可遏止。「…全殺了!」
隨著無蟲軍而來的法術小隊開始試圖破除結界,開始攻擊風水石。
水曜原本就擅長防護結界,被未來之書侵蝕這許多年,雖然嚴重的損壞她的健康,卻留下了意外的知識和壽命。她以原本的學識為基礎,又和學者們共同研究,創出這個大防護結界,堪稱銅牆鐵壁,連無都束手無策。
但就像是萬事萬物必有其缺點,即使這樣強悍的符文陣,還是奠基於風水石。水曜也有些佩服,敵軍確有能人,一眼就看出最脆弱的部份。
「明玥,去趕一下小蟲。」她慢慢走到中庭湧泉,「我來主陣。」
「師傅…」她有些遲疑。
「我還成的,別讓人看輕了我們這群書生。」水曜結起手印,瘦得幾乎沒有肉的臉孔浮出一絲自豪的笑。
明玥也跟著微笑,湧起干雲豪氣。「儲備教師隊隨我來!將來要對學生吹牛,可就靠這一戰啦!」
學者們響起一片笑聲,燦如流星般,用著不同咒具的預備教師們飛逝而出,用他們預習已久的法術殺退洶湧的敵軍。
他們付出半生心血在圖書分部,無數熱情和愛,以及一切。已經毀過一次了,他們決不願意再次面對廢墟。
而且,這是次最有效的戰鬥實習,再也沒比這更好的機會了。而他們的主將明玥一次次的發出弓鳴,那破魔之聲更給他們無數勇氣。
看著法術爆炸的聲響和廝殺聲,水曜望著北方。她已經送訊到紅十字會,後援應該正在集結,抵達戰場,應該是八個小時之後。
只要堅持八個小時就好。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與泉水同步,連同意識都成為結界的一部份。
還活到現在,一定是有道理的。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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