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怪事多了起來。自從慈雨使者回去以後,老大爺案下的意見函多了起來,還五花八門。
來玩了幾天,龍霸天抱著小東小西眼淚汪汪,說祂一定得走了。而且還給他們兩個香火袋--紅線掛著紅布袋那種,叮嚀他們絕對不要拿下來。
雖然我不太懂這些,但理論上小東小西應該要佈個神明桌早晚燒香之類的吧?這個不太牢靠的慈雨使者卻只要他們折枝楊柳枝來插瓶,叫他們早晚對著楊柳枝練歌就好了。
「man,這就是我最愛的供養了。缺課 in 缺課 out yoyo~」他載歌載舞的霧化,到外面就成了一隻微帶藍光的龍,當空霹靂閃電,又下起滂沱大雨,小東小西比手畫腳的恭送他們主神。
…這是正常的嗎?
「當然不正常。」閻玄日鬼氣森森的說,「哪有如此不尊重…」
但學姊欣喜若狂的抱著漫畫衝進來,我看她尖叫轉圈,也看不出哪裡很尊重。
唉,以前慈雨使者雖然不怎麼正經,但祂在時的確比較安靜。祂一走,就開始有怪事。有人投訴夢遊,有人投訴失去一兩個小時的記憶,還有人投訴不再作夢。
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但我知道是轉學進來的轉學生所為。
整理好意見函,我心事重重的想去跟徐道長商量。畢竟咱們學校針對的是鬼魂,魔族…不在範圍內。
快到教學大樓的時候,我讓一個轉學生攔下來。
他們的氣味其實並不難聞,也不是說多濃郁。但何以風的例子讓我知道,修行越高越容易隱藏氣息,他就成功騙過了我。這些轉學生像是個個都擦了no.5香水,或者類似的。
龍涎香那類的催情香。
雖然這樣淡,但我不喜歡。
這些轉學生都讓人驚為天人,這一個也不例外。我發現他們似乎有強烈的階級意識,越被恭敬的越漂亮,我眼前這個已經達到美女標準了。
問題是,他是男的。
「哦,沈默的默娘。」他伸出一手撐在牆上,堵住我的去路。
我皺緊眉。白日裡校園行走,我沒帶掃把,得克制點。「安分點。」我冷冷的說。
他揚起好看的眉毛,「安分?我?」他輕輕發笑,「沈默是妳撐起來的吧?但我看不出妳有什麼能力。」
「如果你要繼續攔著我,就可以看出我有什麼能力了。」我客客氣氣的回答,「但還有一年要相處,和氣點不好嗎?」
他乾脆把另一手也撐在牆上,臉貼得很近,「我想看妳有什麼能力呢…」
自找的。
我一掌推向他的下巴,隨即橫肘撞向他的胸口,趁他踉蹌的時候,我已經三連踢讓他躺在地。
簡簡單單。
「過往的人很多喔。」我拍拍衣服上的塵,「我勸你安分些,省得我去找老魔先生告狀。」
「鄭燕青!」他擦著鼻血怒吼,「我叫昊誾!之前妳不知道我,將來我一定讓妳忘不了我!」
我冷笑的揮揮手,頭也沒回的,去找徐道長了。
這件事情我沒跟徐道長說,要相處一年呢,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多,通通都告狀起來還得了。
憑體力,我相信沒幾個人打得過我…不敢恢復真身的魔也在內。
*
但那天晚上巡邏時,我扛著掃帚出門了。
看起來,那個什麼昊誾的也是有頭有臉的魔,下手太重總是不甚理想,天生神力,我也很困擾。
果然,才剛巡邏完男生宿舍外圍,他就冒出來了。
「還打?」我橫眼看他。
「為什麼?」他聳肩,跟著我走,「等殛翼殿下登基,這兒就是我的屬地。」
真是個壞消息。不過我還是頭回知道老魔先生的名字哩。但他們魔界的家務事,我別插嘴比較好。
「不說話?」他攔住我,「將來我是此地魔主,那時再來跪地求饒就遲了呢。」
「等有那天再說吧。」我拍了拍掃帚,「下午的苦頭沒吃夠?想再來幾下嗎?」
「妳真以為我打不過妳?」他臉色開始發青。
「人身是絕對打不過。」我也不客氣了,「但在校園裡頭…你要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喔。等等被人藉個什麼藉口,結果到手的魔主也飛了。」
我的確很不擅長分析情感面的問題,但我理數一向都還可以。我會考不好大學,不是我不會,是我答題太慢,而且當天我還發著高燒。
這種小小的利害關係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他的臉忽青忽白,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我繞過他,繼續巡邏。
昊誾追上來,「我承認沈默名不虛傳,歷任默娘和默然也非等閒之輩。我很中意妳。」
來硬的不成,改來軟的喔?「我不中意你。」
他一臉惱怒,又得意起來,「是人,就有愛恨貪瞋。」
「誰規定的?」我不想理他。
「妳一定有妳最想要而不可得的…」他湊過來,低低的說,「比方說,和妳年紀差了快三十歲的徐如劍…」
想也沒想,掃帚已經招呼在他頭上,迴身用帚柄往他小腿招呼,他格開的時候剛好中計,竹帚在他臉上刷過,刮了幾道細小的傷痕。
我應該留情才對,但我被怒火淹沒,痛下殺手,沒給他留點情面。所以他後來才會用魔威對付我。
說起來是我的錯。
但即使掃帚打碎了,我還是舉起拳頭,惡狠狠的招呼在他臉上,讓他飛過樹叢。
「…這是妳逼我的!」他嚎叫一聲,恢復魔的真身。
「住手!」徐道長氣急敗壞的聲音傳過來,「昊誾,你想被驅逐出境嗎?!」
好不容易恢復人身的昊誾才願意罷手,對我冷笑兩聲就走了。徐道長不講話,火山爆發前的寧靜。
「妳為什麼這麼衝動?!」他吼起來,「我明明就告訴過妳…」
「是他來擾我巡邏,又不是我去找他!」我也爆炸了,為什麼別人來尋釁我還得忍忍忍,莫名其妙!就是氣昏頭了,我連不該說的都說了,「我可一點都不想讓他中意!」
徐道長的臉孔黑得跟墨一樣,「…且饒他這年。過了這年…」他牙關咯咯響。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想什麼。他拖了我去洗手,我才知道我的手快痛死了。
「沒骨折是妳運氣。」他咕噥,「拿人類的肉掌去打有魔威的魔?妳瘋了唷?個性改改好不好?…」
我心不在焉的聽他唸,看著他治我的手。
「…我不該發那麼大的火,對不起。」我喃喃的低頭道歉。
他忍住沒唸了,沈重的嘆口氣,揉亂我的頭髮。我渾渾噩噩的回去睡覺,覺得腦子跟頭髮一樣的亂。
*
好不容易睡著,沒多久我又醒了。兩點半,唉…
我起床想喝杯水,發現我又把身體忘在床上了。其實,我真的應該「躺」回去,但我…我覺得沒有身體比較好。
偷偷地,我溜到教職員宿舍,穿牆而入,徐道長闔目穩睡。跪在他胸口,我望著他的睡顏。
我會突然發怒,拼命揍昊誾,大約是因為…他說中了我的心事。我的確沒什麼願望和喜好,甚至也不為人際關係煩惱。別人哀傷沒有朋友的時候,我只覺得身邊一大堆人,煩得要死。
但我很喜歡徐道長,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歡。徐道長說,他很不容易喜歡人,卻很容易討厭人。
我不怎麼容易討厭人,但我也很不容易喜歡人。
我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但他是徐道長,現在還是我的老師。而且他大我好多,我甚至不能用愛情啊婚姻啊綁住他。
雖然我也不喜歡那些關係。
我…我最想要的,只是在他眼前,當個永遠的小孩。可以對他哭、對他笑,聽他吹笛子,甚至是罵我也好。我想對他撒嬌,坐在他膝蓋上。
我只是想要這樣。
但不行,這個不行。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我不要有身體了,當鬼多好?靠他多近都沒關係。
他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小燕子?妳怎麼又離魂了?我不是說過…」
我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嗚嗚的哭。
「又是怎麼了?」他的聲音還有些愛睏,顯得特別有磁性。
「…我不要離開你。」
他坐起來,把我圈在他懷抱中,「妳做惡夢喔?」
「我不要離開你!」我把他的脖子抱得更緊。
他任我抱著,下床。「別任性了,妳不能離魂太久…」
「我就是要任性!我不要離開你!」我從來沒這麼幼稚過,像個無尾熊一樣吊在他身上。「我不要身體了,我不要!我不要長大,我要當你永遠的小孩子!」
好討厭好討厭,麻煩死了!我要的明明就很單純!為什麼又要被人講被人說,為什麼就是不可以?
他像是抱小孩一樣抱著我,「妳總是會長大的。」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又想哭了。
「我懂,我真的懂。」他摟緊我一些,在我耳畔輕輕說,「霽月,妳在我跟前永遠可以當個小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甚至妳嫁人生子。都不會變的。」
不知道是靈魂缺乏羞恥心呢,還是我如在夢中。也可能是我腦筋有點打結。
扶著徐道長的臉,我吻了他。
他有回應,但是…為什麼沒有激情的感覺?
「呆丫頭。」他笑起來,「這樣可以綁住我?看輕我了。我說過,我很不容易喜歡人。不喜歡的人,脫光光在我床上,我也沒什麼感覺。」
我的臉垮下來,「原來你不喜歡我?」
「不喜歡怎麼會這麼抱來抱去,還隨便妳親?」他罵我,「我知道妳人際關係總是拼過頭,但好歹也用腦子想一下。像這等親暱,還是要挑對象時間地點…」
「我也不是那麼容易喜歡人啊!」我叫起來,「讓我這麼喜歡的,只有徐道長啊!」
他張大眼睛,好一會兒沒講話。等把我放回身體裡的時候,我勉強睜開眼睛,他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啊。他輕輕的低喊我的真名,我覺得…真的像是月光蕩漾。
我伸手摸他的臉,他看見我的佛珠。柔軟的眼神馬上嚴厲起來。他抓住我的手,從佛珠裡頭抽出一根很長的金色頭髮。
「…仁王的。」他太陽穴的青筋不斷的跳動,「難怪…我想就已經綁了魂,怎麼還會又離魂呢…?老土地…我明明說過…」
他好像忘記我有長腳這種東西,我也回到身體裡了,他直接把我又抱下來,怒氣沖沖的往後門去。
…我該慶幸現在是半夜嗎?
他把我往供桌一擺,「我忘了妳的鞋子。先別動。」他咬牙切齒。
「你要做什麼?」我怯怯的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老大爺好像在冒汗。
「建醮。」他從牙關擠出兩個字,氣勢萬鈞的燃香禱告、焚燒文書。
我是聽不懂他在念什麼,但像是在怒罵我時那種加強放大版。我不知道有人可以這樣怒火中燒的「建醮」。
我確定沒看錯,老大爺好大一滴汗滴下來。
等他拍完桌子,又把我背回去了。但他還是怒氣未熄。
「…你跟老大爺說什麼?」我小聲的問。
「沒說什麼。」他比較平靜了,「我也不想弄到砸老土地的香火,所以求他別讓妳亂離魂了。」
…我為什麼會喜歡一個脾氣這麼差勁的人呢?咬著食指,我不明白。
(師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