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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1998年8月31日,星期一。
我知道一個禮拜沒寫日記了,對不起。我這禮拜過得很混亂,每天睡不到兩個小時。我惡性失眠的非常嚴重,大夫還是不肯開安眠藥給我。
不知道告訴他我跟冷氣孔裡的眼睛對視,能不能讓他改變主意。
是的,學者先生不是我唯一的幻覺。冷氣孔裡有人跟我對視,牆壁冒出臉孔,廚房牆角用兩條腿跑路的大老鼠…你希望一個失眠到快發瘋的女人怎麼辦?
那些是暫時的幻覺。我甚至會跟冷氣孔的眼睛舉杯致意,繼續喝咖啡,他甚至不能維持到咖啡喝完,就不見了。他們只是友善而短暫的幻覺,不能對我怎麼樣。
真正會對我怎麼樣的是非常嚴重的失眠。比起影響,遠遠不如每天勤於向我傳教的熟人。
離千禧年只剩一年多,全世界都在發瘋。一大堆末日電影末日小說,一堆高學歷高收入的朋友比親生爸媽還相信神棍。新興宗教亂竄,連「上帝是外星人」這種論調都出現了…老天。
最不可思議的是,我有朋友相信兩個韓國人跑去集團結婚。他們真的沒事嗎?
外星人上帝、末日宗教、新興教祖,還有幾個朋友在用「科學」的方式研究靈學和超能力,很熱衷的募集我。
其實他們傳教的方式錯了你知道嗎?他們若是願意給我安眠藥或者讓我睡一個好覺,我就會是個虔誠的信徒…或許裝得異常虔誠。
我會覺得和學者先生這個幻覺接觸還不壞,大概是他禮貌友善,沒有強迫推銷,只是單純的談話,時間往往沒幾分鐘,他就會說「通訊結束」,讓我休息了。
事實上,我不知道這麼做好還是不好。我去圖書館查資料,一本告訴我「與幻覺交流會導致精神疾病惡化」,另一本告訴我「與幻覺交流有助於釐清現實和幻象」。
所以呢?專家都不能統一說法,我到底該聽誰的?最萬惡的就是,號稱中譯本,裡頭卻有一大堆專有術語的英文,讓人有撕書的衝動。
喔,我又開始離題胡扯了…媽的,我不是在寫小說,這是日記、日記!誰在乎胡不胡扯?!
抱歉,我不該亂發脾氣,我發誓過要控制自己的脾氣。
還是談談學者先生好了。
這禮拜過得異常混亂,學者先生和我談話時間都很短。昨天我比較輕鬆了,在交稿最後的死線交出去了。只是精神有點亢奮,我想找人說話,但時間太晚。
翻完通訊錄,我決定和穩定的幻覺學者先生聊天,省得吵醒任何一個明天要上班上課的朋友。
這禮拜我們的交談就是「你好」「今天過得如何」「該死的台北又下雨了」之類,然後就通訊結束了。唯一比較清楚的就是雜訊漸漸減少,他的聲音慢慢清晰起來,而我沒有倒在地上痛苦抽搐,連暈眩都沒有了。
比較像是…打電話?只是我用冥想打坐撥號。
「妳好,崔。」他的聲音還是很友善。
「嗨。我完稿了,暫時緩刑。你相信嗎?居然有個傢伙糾正我『死線』是錯誤的說法。馬的就是英文直翻啊,我們都這麼講關他什麼事情…」
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我了解。dead line。死線。」
這下換我呆了,「…所以,你會英文。但我是英文文盲。等等,你不是我親愛的幻覺?你是…外星人?」
他又笑了。「不。不是…你們以為的外星人。人類只有一種,卻用一百種以上的語言溝通。」
「所以你會幾種?」
他似乎有些困擾,停了一小段時間才說,「二十三種。中文和法語,困難。」
嘿,有沒有覺得我的幻覺超有創意的?
「妳到現在還覺得我是幻覺。」
他用了肯定的口吻。我無奈的笑,「…對。我長期失眠,非常嚴重。我看到的幻覺不只是你一個。」
「妳認為那都是幻覺。」
「當然。」
他又笑了好一會兒,「自我保護機制。了解。」
「什麼自我保護,又不是保險絲!」果然幻覺不能外於自我經驗。但我還是忍不住開玩笑,「不然你證明給我看好了。讓我立刻睡著。」
這是不可能的。我寫完一本書會有完稿症候群,往往要兩三天才能有真正的熟睡。
「嗯,了解。通訊結束。」
我立刻墜入完全而溫暖的黑暗。
直到現在醒來,寫了這麼多的廢話。後腦勺的腫包還隱隱作痛。我居然睡了十一個小時。昨天晚上十一點入睡,今天早上十點醒來。
沒有做夢,沒有驚醒,美好的像是高純度巧克力的黑森林蛋糕。
在我的地板上睡得四肢酸痛,幾個月來最完美的睡眠。
撫著後腦勺的腫包,我想,下次拜託學者先生這麼做時,我最好坐在床上,四周最好圍滿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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