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怎麼也沒想到有後續。
弱到爆炸、疑神疑鬼的弟弟,突然腦筋抽了,硬要去一個風景優美的道教聖地拍照。但是誰都知道他的膽子還沒隻老鼠大,被硬漢的老爸巴過頭以後,就來求我了。
他說他願意為藝術犧牲,但是犧牲總得有價值。我是覺得不過是拍幾張風景照,這麼誇張也不會讓他兩光的拍照技巧昇華,何苦又何必。
不過我還是跟去了,我們家的人雖然獨立自主,彼此間還是挺友愛的…雖然我媽很悲傷,全家最有男子氣概的是我爸和我…我還是她唯一的女兒。
下車換我做了跟我爸一樣的事情--往老弟的腦袋巴頭。這個斤兩十足的笨蛋,說什麼道教聖地,明明是奧修的靈場,連這都認不出來。
大概不是光頭的和尚,他就以為是道士了…就告訴過他,起點的小說不要看太多。
但我也很詫異,沒想到台灣還有這麼美的地方,纖巧俊秀,就是我心底掠過的第一個詞了。
不大的湖,晨霧朦朧,原木的平台散著幾個坐墊,一裙老老少少表情平和的打坐冥想,不時還有人敲著一面很大的鑼,卻發出鐘的莊嚴凝重。
連空氣都乾淨幾分,碧悠的湖倒映著青天白雲。真正的靜謐。
原本下車摀著頭喊暈的老弟(絕對不是因為我巴頭的緣故),這時候也不喊了,著迷的拼命拍照,主人喊了他好幾聲才傻呼呼的轉頭,很號呆的笑。
我不想承認他是我同胞兄弟。
此間主人倒是脾氣很好,邀我們去小坐閒聊,還上了茶。我弟回神的時候還是個見人說人話的翩翩少年郎,什麼都能搭上話,我聽了一會兒…呃,我不太感興趣,轉頭看他們的照片牆,然後,驚呆了。
在一個差點被遮掉的角落,我看到了「崔」。
我天天看著她的照片,對她真的很熟。其實也是這張照片的姿勢很相似,我才一眼認出來,或許她拍照就喜歡這種姿勢,這種表情。
不一樣的是,她滄桑了些,有魚尾紋了,笑容有點戲謔,接近嘲笑。
後來?後來主人不知道為什麼生氣了,扯下那張照片對著其他奧修的人吼,我想問問她是誰就差點被轟出來了。
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就看到熟人…催眠我不成最後把我轟出去的催眠師。
「妳來幹嘛?妳跟那女人一路的?」催眠師的臉色很難看。
「我還想問她是誰呢。」我覺得很悶。
最後是催眠師把我們送出來,沒好氣的回答我的追問,「妳想知道她是誰?隨便找個奧修這圈子的,誰都知道『崔老師』。總之跟妳一樣,是來毀滅世界的。」
當然沒那麼誇張,但是我詢問幾個奧修的朋友,居然他們大半都知道。
這麼說吧…她是個「異端」。口齒伶俐頭腦清晰的「異端」。不是記者當然也不是學者,但是宗教界和奧修界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拆過台。
她還殺到某個有名宮廟去「討公道」,讓一個乩童終身再也不能請神了。
總之,她的評價很兩極,有人說她是騙子,但也有人很信她。可「崔老師」卻沒有拉幫結派,甚至行蹤不定,也不接受任何捐助或香火錢…聽說她還真的能解決一些奇怪的事。
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和她面對面了。這個異端的崔老師,過世了三四年。
四十就過世了,真的很年輕。
再看到這張照片,感覺就豐滿起來。一個很有故事,卻年紀正壯年就過世的女子。
據說她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衰老得非常快,過世時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這是一個談到她還會哭的女孩子告訴我的,她堅信是崔老師燃燒了生命才救回她,但到底是什麼事情,她卻不肯告訴我。
真想見見她,崔。那個聽到人喊「崔老師」會臉紅發怒,死都不肯應,但總會心軟,據說因此把命拼掉的女子。她的一生,或許真遇到什麼神祕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越來越喜歡翻閱她的日記,很好奇她後面被抹除的,到底記載了些什麼。
這一天,月亮還不是很圓,路邊搭棚鑼鼓喧天。我步行回家,開了燈,崔的照片總是第一個讓人注意的焦點。
習慣的坐在沙發,一探手就能拿到舊日記,雖然看了很多遍,還是津津有味的看。翻到空白頁…卻發現,開頭的似乎是,「2000年1月1日」。
我坐直起來,擺在茶几上細看,雖然還是抽掉墨跡,但是筆重絕對是這行字。
然後在只有我一個人的屋子裡,聽到一聲輕笑。從我背後的小櫃發出來的。
我猛轉頭,但是…我、我不能解釋我看到什麼。
崔從照片裡,站起來。然後撐著框,頗為有趣的看著我。從照片裡,跨出來。
其實這應該像七夜怪談的貞子一樣恐怖,對吧?但是她…實在太自然了,像是跨出相框這種事情,跟爬窗戶沒兩樣。她就這麼、這麼跨出來,原地猛然的伸了個懶腰,毫不在意露出雪白的腰和肚皮。
「還好留了這張照片。太討厭照相就是有些麻煩…我還是想美美的去見他。女人的悲哀。」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怔怔的望著她。這一定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後她把手按在日記上,我絕對是反射動作,也按住不讓她拿走。
她先是詫異了一下,突然露出一個弧度很大的笑,歪頭看著我。我聽到很微弱的嗶啵聲,然後漸漸大聲起來。
從我的角度只看得到她充滿興味的眼神和大大的笑,好一會兒才注意她背後似乎浮起了什麼…直到那雙縐褶展開來,大概有幾秒才意會到她正在晾乾一雙新生的、蝴蝶似的翅膀。
的確是,蝴蝶的翅膀。在搧翅時有細細的鱗粉飛揚。
她拿走了日記,在日記離開我的手時,我只瞥見所有的墨跡飛快的一行行回歸,我只來得及看到「通訊上了!」這一句,她就闔上日記,往陽台奔去。
追過去看到她坐在陽台邊,腋下又生了兩隻手出來,穿著中國強的腳,在陽台邊晃啊晃…然後就跳下去了。
四樓是摔得死人的!我想也沒想就往前衝…然後撞在看不見的鐵窗上。
於我,是有鐵窗的,於她,卻沒有。
她飛了起來,離我只有一個鐵窗的距離,她笑,越笑越大聲。「所以很難討厭你們…不要太好奇。」
她展翅,翱翔。坦白說飛得不像一隻蝴蝶,倒像一隻老鷹。屋子傳來稀稀唆唆的細響,所有我想得到、想不到的奇怪生物和非生物,紛紛爬了出來,飛舞於空,手舞足蹈,隨著她往月亮飛去…漸漸成了一群小點,不見了。
我以為我在做夢…不知道是鱗粉還是什麼的影響,我有了三天很神奇的體驗。
坦白說,應該只有一天半。第一天最強烈,驟然發現世界如此擁擠,街道上不只有人類,呃,還有人類的另一種形態…鬼魂之類的…吧。
但我第五次好奇的戳這些飄來飄去的「人」,這些不堪其擾的鬼魂離我起碼有三尺遠。很奇怪被我戳過的鬼魂身上會有個洞。
第二天就有個老人家受不了的對我喊,「夠了!什麼鬼丫頭,沒天理了這種人有陰陽眼!」那天下午我就只能感覺氣息,幾乎都「退潮」了。
第三天我知道他們存在,可是看不到…跑到我視線之外了。
第四天,連氣息都感覺不到。我又變成一個麻瓜了。
只有那個只剩下背景的照片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真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可能的話,我也想跟學者先生通訊。
我嘗試跟崔一樣,冥想打坐的試圖「撥號」。只是十次有九次是睡死了過去。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一聲輕笑,「妳好。」
是崔的聲音,從我腦海中響起。
「崔,不要這樣!」這是個男人的聲音。學者先生嗎?
但是到這時候,我就開始頭痛欲裂了。頭痛到什麼程度呢?我很想吐。腦壓一定高到某個臨界點了。
崔在大笑。
她說,「通訊結束。」
頭痛消失了。
我還是留著那張只剩下背景的照片,依舊是麻瓜。但是見識過真正的神祕,我對不可思議的事情,再也沒有什麼興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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