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人喊熱,但望日卻覺得,春末夏初的天空,藍得很美麗。
乾淨、平滑,絲質般的藍。
和修羅道的天空很像。
超過半年多了,她的事情已經被淡忘…不管當初的黑函和前男友鬧上門的全武行多轟轟烈烈。總有更多更勁爆的八卦值得關心,像她這樣只會冷眼沈默以對,毫無反應的對象,顯得太無趣了。
現實的職場中,她就是個沈默安靜、有點嚴肅的人。在電腦補習班教photoshop,沒課的時候輪班坐櫃台。沒有什麼笑容,但待人還算親切,很普通的一個女孩。
學生還算喜歡她,而且在二十一世紀中葉的時代,會跑來學photoshop的通常是女生,而且幾乎都有自己的部落格或臉書。這個老師雖然幾乎都不笑,但是很能理解女孩們的需求,常常偏離課程的教她們怎麼把自己的照片化腐朽為神奇…
她的學生算多了,補習班老闆對她還算滿意。
同事麼?覺得說不上話,但也沒什麼值得討厭的點。她既然安靜游離於群體之外,卻也不像幾個自以為是的討厭鬼老叫她們小聲點,不可一世。就覺得這個沈默的同事也不算太差。
望日麼?她也沒真的討厭誰。只是她心眼小又愛記恨,沒辦法。她沒辦法忘懷整個補習班的師生拿她當笑話,竊竊私語了好幾個月,還把捏造的黑函當事實,用異樣的眼光看了她快半學期。
超蠢的。前男友蠢,這些人也蠢。瞧瞧她,路上隨便一抓一大把,普通得那麼堅持。這樣的人有辦法去援交兼差?未免把這行當看得太容易了吧?
或許是工作的關係,所以她成了一個太明白的人。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時代,每個人,尤其是少女,都希望吸引別人的注意。臉書啦部落格啦,肆虐到不行。好像不是正妹就不是人似的,沒有被捧就活不下去一樣。
結果呢?往往都很荒謬。不是被人肉搜索,引來一些心理變態,就是被爆料,然後被嗜血的網路徹底「教育」。
怎麼會傻到把自己當祭品端在險惡的網路上曝露?難道她們沒有絲毫智力從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學到什麼嗎?
以前她會勸,結果只是學生人數驟降。誰也不想聽說教。
好吧,隨便妳們。
這是個個人崇拜到神經質的時代。現在她的同事飯不好好吃,捧著臉在電視螢幕前尖叫,激動得要命。
天知道只是場涅盤狂殺的團體賽啊拜託…5V5,十個人裡頭有四個是她手下敗將,三個平分秋色,還有三個連跟她打的積分資格都沒有。
更愚蠢的是,影片播完還秀真人訪談。女同事狂熱到慘叫的地步了。
由她專業的眼光看來…後製很厲害,真人影片可以修到這種地步,簡直是奇蹟。
荒謬的時代。超級荒謬。捧得越高就會爆料得越淒慘,都快要歸納成公式了。奇怪怎麼會有人喜歡這一套,莫名其妙。
所以她才不會去參加什麼電競…神經病。把自己送上去給人魔女審判嗎?她沒有自虐的興趣。
***
二十一世紀中葉,因為全息網遊的盛行,原本屬於小眾的「電競」堂而皇之的瓜分了原本「運動」的市場,收視率超越了原本主流的連續劇和綜藝節目。
都快變成全民運動了嘛…感應艙的無息分期付款更增長了這股風潮。
再說吧,全息網遊既奇幻又真實,打起來比電影還好看,會流行起來不是很意外。反正都是影片,主播還可以玩慢動作重播加講解,很讚。
但把選手塑造成偶像推到台前…這什麼跟什麼。
重要的是技術不是臉吧喂!
可選手樂意,觀眾狂熱…她發現,自己真的很不了解人類。
但她不樂意,千千萬萬個不樂意。讓她覺得最討厭的就是,自從她進了前五十名,就開始有人零零星星的來煩她,打上十五名更是沒有一天安靜。
「業餘職業我都不要。」她已經瀕臨暴怒邊緣,「我不當選手。而且我只打個人。」
「個人也無所謂,」對方很客氣,「我們是官方隊伍…」
「我拒絕。」望日站起來,「華雪要鎖我帳號,請便。但我絕對不會同意!」
神經病。以為她不知道?在她前面還有十幾個人呢,為什麼不邀?還不就是這個該死的性別?!
然後呢?去濃妝豔抹當吉祥物嗎?我呸!
那天她沒去修羅殿排競技,跑去採了一天的礦石。第二天接到雨弓的信,問她昨天為什麼沒有排競技。
其實他語氣還有著淡淡的關心,但卻觸動了望日敏感的神經,讓她暴怒的回了一封超級不客氣的信,就憤然下線了。
下線醒來她就後悔了。其實根本不關雨弓的事情,她卻這麼暴躁。
望著窗外好一會兒,今晚,沒有星星。
她有一本心愛的書,就叫做「今晚,沒有星星」。但封膜包得好好的,藏在書櫃的內側,再也沒有勇氣拆開。
其實不關我的事情。她想。但我還是好難過。
思前想後,她頹下肩膀,又躺回感應艙,閉上眼睛,上線。
她還在絞盡腦汁的寫道歉信,雨弓卻破天荒的密她了。
這還真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對不起。」躊躇了半天,她還只能擠出乾巴巴的一句。
「哼哼哼。」雨弓還是慣常的冷笑,「帶酒來殿後荷湖,我就原諒妳。」
望日發了一會兒的呆,提了一甕酒,卻帶了三個杯子。在荷湖艷亮的晴空下,她給雨弓和自己倒酒,也給那個多出來的空杯倒酒。
「說吧。」雨弓淡淡的,端起酒杯。
坐在楊柳的芳草處,望日凝視絲綢般柔厚的天空,慢吞吞的說了她拒絕當選手的事情。
雨弓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聽。
在長久的沈默之後,望日又開口了,卻顯得很跳tone。「我國高中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作家。她很幽默風趣、文筆溫暖。那時候讀書讀得想死,只有看她的小說時才覺得日子還值得過。追完部落格,我還會買書。我好喜歡她,真的好喜歡。她部落格的讀者也很多、很多,還害部落格主機當掉過…閱覽人次太多。」
望日用力眨了眨眼睛,怕自己失態。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聲音還是有點啞。「…但她自殺了。」
深深吸了口氣,望日才把喉頭的一點哽咽吞下去,「她…她去參加了一個讀者發起的讀書會,被偷拍了照片…她…她的確不是美人,或許體重也有點過重…但這不關誰的事吧?她大學才剛畢業…」
望日說不下去了。那時她高中,第一次見到網路最血腥殘酷的一面。她不在乎最喜歡的作家長什麼樣子,但有人,很多人,特別是愛幻想的男人,一但幻滅就非常恐怖。
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反正網路匿名很方便不是嗎?
「…她自殺身亡之後,還有人嘲笑她太軟弱。」望日低低笑了一聲,卻沒有絲毫歡意,「人類,真可怕。」
網路上的人類,更可怕。
明明不關望日的事情,對吧?但那位作家自殺身亡之後,她跟著大病一場,哭泣了很久。
從此就非常厭惡網路和媒體,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的隱私。
雨弓端起酒,碰了碰那個多出來的酒杯,「哼哼,妳很高興吧?有個真正的讀者,妳這輩子沒有遺憾了…死了都值得。」
忍得全身發抖,望日還是暴怒了,「不要惹我哭!」飛快的擦去頰上的一滴淚。
「哼哼哼,」雨弓按了按她的頭,「有什麼關係?小孩子哭是應該的。」
「誰是小孩子啊!?」望日用力一扭,護著頭頂吼。
雨弓反而笑得更愉快,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