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桃花開,遠山含笑。
天氣非常美麗,但主母馮家太太心情非常不美麗,隱隱含著電光閃爍,身邊人都躡手躡腳的,唯恐一個不慎,就惹得馮太太大發雷霆之怒。
人人都知道是因為修身苑的三奶奶,但誰也都把嘴閉緊,省得觸到太太的逆鱗。
太太怒啊,怎麼能不怒?三郎那孽子倒是月月把俸祿交予公中,一毛不缺。祿田一年下來能有五六十兩就很不錯了,他們這種人家會把那點子錢放在眼底?一個院子要吃要喝要發奴僕月錢,五六十兩一個月就去淨了,管什麼用?
但修身苑那個小娼婦就能一聲不吭,求也不求一聲,安安心心自自在在關起門來逍遙度日…可見三郎私底下受了皇上多少賞,身家有多豐厚,也不見一絲半點補貼家用,儘著那個小娼婦樂!
還別說,太太真猜對了一半兒。三郎荷包揣著二兩銀子,卻很難得花用。倒是常常帶了些精美華貴的頭面首飾回來,也不當回事,隨意給了芷荇。
…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當初抄徐嬤嬤的窩時,會有那麼些金銀珠寶。
「皇上給的,下頭獻上來還沒造冊,妳就隨意用吧。」他淡淡的說。
芷荇左看右看,真不好意思把這麼精美繁複的鳳頭釵插在頭上。別的姑娘有個嬌養的童年,還有個歡笑的少女時代。喜歡這些首飾頭面是應該的,可惜這些時光她一概沒有,想到的只是這根釵能換多少家用,可以用多久。
忍不住還是問了,「皇上要賞也賞些文房四寶,為什麼賞你這些個…」
三郎頓了下,忍俊不住,「…無非怕來個二桃殺三士。」
看芷荇還是一臉莫名,他淡淡的點明,只是想到皇上不耐煩的樣子,還是有幾分好笑。
當今皇后是先皇在世時,幫順王訂的親。可皇貴妃卻是政德帝登基後,太后作主封的,還是太后的親姪孫女。皇后和皇貴妃掐得可兇,不要提一干重臣送進宮的妃嬪。
像今天,皇上收到這個精緻絕倫華麗無比的鳳頭釵,就大罵了一通。「…這哪是送禮,這是嫁禍是吧?!就這麼孤一個,我該送給皇后,還是給皇貴妃?老要我一碗水端平…我是能剁成兩截一人送一半?其他四妃我又得給啥?姥姥的,不是東西啊這群混帳…」
三郎只能勉強忍住笑意,肅聲道,「皇上,您當自稱朕。」
「朕你姥姥!」皇上火氣更大,「拿去!」扔給了三郎,衝著趙公公發火,「不准登冊!姥姥低,誰都別要,省事!」
皇上這通脾氣,他沒敢透給娘子…畢竟是皇家事。但她現在是七品誥命,多少還是得知道一點後官的關係與來龍去脈。
看起來是懂了。芷荇笑了起來,「想來不怎麼打眼的,給了趙公公?」
三郎點了點頭,「就算不打眼,皇上賞了哪個后妃,依舊是…乾脆賞給趙公公。」
看芷荇看了幾眼,就興致缺缺的登冊入庫,他忍不住問,「不喜歡?」
「我是個俗人,看到這物事兒只想到能換幾斤米。」芷荇漫應,「不過換米有些可惜,留著兒聘女嫁,倒省筆開銷。」
俗人?她那手以繡為畫的扇套,恢弘壯闊,皇上愛得不行,硬搶了去。皇上眼光可高著呢。只是他說什麼都不再給,皇上也沒輒。
那可是她手上多少針眼磨出來的,捨個扇套就很不得了了,別得寸進尺。
「家用夠不?」他的聲音放柔了。
「夠。莫擔心,咱們祿田沒全折了銀子,十來個人,米麵儘足了,還吃得上新糧呢。皇上管菜蔬魚肉,吃飯不用愁。那十來個走盤珠,我跟你說過的。繼外祖幫我折現入股了,他那茶行可風生水起,原本他還要幫我們支付奴僕月錢呢,我不肯。親兄弟明算帳,何況是繼外祖?合同打得明白,年底就有股利可收。
「從徐嬤嬤手底抄來的那些金銀珠寶,夠我們撐到年底了。咱們又沒什麼開銷,人情往來還是公中的事,與我們不相干。我翻了庫房,有些料子就白堆著,放陳了做什麼?拿出來作四季衣裳,手工錢還是有限的…」
倚著炕桌,撐著臉看他的小娘子伶伶俐俐、清清脆脆的報家用,既軟又暖,他沒全聽進去,卻很愛聽她這樣認真又溫柔的聲音。
「…三郎?」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儘說些瑣碎,你膩煩了?」
「妳說,」他笑得比桃花燦爛,「我愛聽。」
芷荇拿起帳本子遮著臉。都幾個月了,她還是很容易羞。「你、你該打賞吃飯喝茶水儘管用,別二兩銀子擱著幾天都沒動。李大那兒我也給了他筆銀子…該花的錢就花,不用省。」
三郎抽了帳本子,看著暈紅未褪的芷荇,說,「好。」
結果他真的把那二兩銀子花了,幾天後遞給芷荇一個小匣子,裡頭是一對簡單精巧的珍珠耳墜,和一根玲瓏珍珠釵。
珍珠不大,也不是那種渾圓的貴重走盤珠。就是二兩銀子買得到的,清貧七品官能買給妻子的頭面。
不說庫房,光她的陪嫁就有更多更華麗珍奇的首飾。但那些在她眼中,也就是兒聘女嫁用,或是迫不得已時,能換多少米。
可這對珍珠耳墜和珠釵,她寧願帶到棺材裡,連兒女都不給。
「…我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她小小聲的說,眼眶打轉著淚。
三郎親自幫她戴上耳墜子,插上珍珠釵。果然他的荇兒還是珍珠最襯。他有些後悔,「真不該將那些走盤珠脫手了。」
芷荇搖頭,「我不要皇帝賞的。我只喜歡我夫君買給我的。」
三郎啞然,默默偎著她的臉龐,擁著看窗外一眉月牙兒。淡淡的桃花香,悠悠遠遠的傳來。
他一直覺得窒息,喘不上氣。困在深深的院子裡,看著冰冷的月圓或缺,漠然的覺得一切也不過如此。
四季與他無關,一直都是隆冬。
但現在他聞到桃花的香氣了…春天的氣息。連月都鍍著銀亮的暖意。
他能暢快呼吸了。
只因為他身邊有個生同衾死同墳的人。
「…我是個很窮的七品官。」他輕喃。或許有天就見棄於聖上,誰知道?他知道皇上太多事情,太后對他不滿已久。
「我是清貧七品官的妻。」芷荇細聲回答,「我也讀過幾天書,知道貧賤不能移。」
他埋在芷荇的頸窩,聞到淡淡的皂香,輕輕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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