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庶子分出去單過不奇怪,但把嫡子除族譜這就是很大很嚴重的事情了。
其實呢,也在意料之中。現在京城最流行的消息是什麼?就是肌雪顏花的馮知事郎失了聖寵啊!每天那些個參本啊,劈哩啪啦的往聖上的御案上送,皇上聽說震怒的砸了好幾次硯台,壘上去的罪名越來越嚴重,恐怕是斬立決了。
馮家聰明啊,趕緊的,把這逆子給除了族譜,上表謝罪。皇上冷哼一聲,倒也沒怪罪馮家了,只是催大理寺(專管官吏案件)快快把罪證蒐齊全了,但馮家舊事就別問了。
馮家長房暨一干族人鬆了口氣。只是當哥哥的還要被當族長的二弟念,馮大老爺也是羞怒交集,回來對著太太發脾氣,太太窩火了,對著大郎夫妻遷怒,隨便給了兩個賠錢鋪子幾塊旱田和一棟破院子,不管大媳婦有身子,幾乎是趕的把他們趕出去。
二嫂倒是開心了。這麼大的家當,都是他們二郎的…再不用跟別人分。二郎看著被打得很慘,身體也虧得厲害…但大夫說不妨事,還好年輕。好好將養,那方面的事情要節制節制,也就好了。
這樣也好,省得二郎那個不省心的老往外跑。
她立刻趾高氣昂的帶人跑去修身苑,把除譜書扔到芷荇臉上,冷嘲熱諷一番,限他們明天就滾出去,帶著人就要查封院子,揚言馮家一根針都不能帶走。
至此三郎下獄已經月餘,芷荇瘦了一大圈。但她那一刨真的是虎威猶存,二嫂跳得很歡,下人心底很寒,態度倒是還恭謹的。
芷荇抬起有些腫的眼睛,「二嫂,妳不用急。這種蛇窩我也不想待。妳跟婆母拿了嫁妝單子來,咱們盤點。我若帶走一根針我就不姓許。」
二嫂原本就是千金小姐,婆母也哄著疼著的,她性子起來真是誰也拿她沒辦法。她還真的差人去逼婆母把芷荇的嫁妝單子整個大盤點,連下人的東西都盤了一遍…
結果嫁妝只有少的沒有多的,箱箱籠籠都整理好,居然沒些多出來的財貨。她才不信呢!
二嫂逼問,芷荇只是冷笑,「我嫁進來不到一年,但從來沒見過夫君的俸祿,據說都交公中?月銀根本一文不見,靠那些俸田,我養得活誰?我自賣嫁妝養家活口、人情往來,馮家憑什麼管?馮家給我吃過一口飯?」
這鬥口舌,十個二嫂綁在一塊兒也說不過芷荇,她本來就是風風火火一條筋的性子,被噎住,憋半天才憋出個理,「那我們馮家那些聘禮都是扔水裡了?!」
芷荇冷笑更甚,「我說二嫂,人情義理,您該不會都不懂吧?哪怕是休棄或和離,也沒聽說過夫家扣著嫁妝不放的。更何況現在三郎下獄,又不是給我休書,更不是和離。再說了,除譜書在這兒,現在妳我不相干。您未免也管太寬,管到我們許家的嫁妝。」
二嫂只能暴跳,滿口不乾不淨。她雖然不聰明,事態至此,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夫君對這弟妹太留心才惹出這些禍事。恨不得上前甩她幾個耳光…若不是丫頭緊緊扯著她,不斷的提醒那被刨的廊柱…說不定她就衝了。
芷荇嘆息,「好吧,是有三郎的東西。那兩口棺材,要就扛去。」
「呸呸呸,誰要那晦氣的東西!」氣急敗壞的,但鬧了大半天,二嫂這嬌滴滴的千金也累了,「明天一早就給我滾!」昂著頭,帶著眾僕走了。
她慘澹一笑,吩咐吉祥將所有奴僕都叫來,三房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站了一地,十幾個人。
深深吸口氣,她平靜的拿出一個紅木匣子,遞給李大。原本他是三郎的跟班,這個月當個大管事的,讀過兩年書,大多的字都認得。
「唸吧。」芷荇疲憊的坐下來。
月餘來,姑爺下獄以後,整個修身苑都惶恐不安,但還算是規整。只是姑娘突然來這齣,李大反而有很不好的預感。
他打開匣子,一張張唸起來,奴僕開始有點騷動,連吉祥如意都差點撲到姑娘的膝蓋,蕙嫂子膝行幾步顧著流淚。
這是修身苑所有奴僕的賣身契。
姑娘要賣了他們?
「明天一早,先把我送到香油胡同,然後帶著這個匣子,你們去外祖家吧。」芷荇淡淡的說,「拖累你們,我不忍得。你們都是好的,家裡鬧騰這麼久還是實誠為主。姑爺大概是…罷了。外祖仁厚,你們本來就是從那兒來的,還是回去吧…這兩丫頭替我多關照些。蕙嫂子…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就去外祖家吧。」
三房人帶吉祥如意蕙嫂子都跪下了。開什麼玩笑啊!?主家落難,他們轉頭就跑…回周家周老爺也不要啊!另投別家?誰肯用這種大難來時各自飛的奴僕?姑娘還不如把他們賣了呢!
再說這情份義理上,自己也過不去啊!
「姑娘妳別嚇我啊!」如意嚇得連上下之禮都忘了,哭得淒涼,「姑爺不會有事的,您別這樣啊!就算…您也好好的活下去…如意跟您一輩子,幹活養您都成!」
吉祥也膝行幾步,「姑娘,您不可如此喪氣。未來日子還長呢…說什麼也要跟您的。」
整個院子鬧哄哄的,搞得氣氛很悲涼壯烈。
李大紅了眼,定心一想。這樣好的主家,連周老爺都趕不上。姑爺是個清官,姑娘是個有見識的。就這麼個檻,哪裡跨不過?就算姑爺怎麼了…不還有姑娘?別的不行,難道扶持著姑娘安身立命還不成?
就他看,這官家也沒什麼好做的。哪裡不能做生意,哪裡活不了人?
他忖度思量著盡量婉轉的表達了,三房人儘有些老人,覺得這才是正理。被除了族譜,更不能給姑爺斷香火了,抱養個也得給香火續下去,姑娘不為自己,也該替姑爺身後想想。
芷荇倒是流淚了。引得大大小小都跟著哭,她啞著嗓子要回匣子,卻掏出所有的賣身契丟入火盆,燒了。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一時無聲。
「諸位忠心若此,不在這張紙上。」芷荇拭淚,「有我一碗飯,一定分你們半碗。若違此諾,便如此釵。」她拔下一根碧玉釵,一折兩半,掩著臉去了。
那晚整個修身苑都很激動,血性都被激出來了。如意和蕙嫂子抱頭大哭,覺得死都能死給姑娘了。
唯一能平靜的服侍芷荇的,只有吉祥。
「姑娘老說我鬼靈精,其實哪及得上姑娘一點兒。」吉祥輕嘆。
芷荇月餘來難得笑了出來,「我以為妳會走呢。」
吉祥翻了個白眼,「奴婢能走去哪?不說家遠,回去好讓他們再賣一次?其他人也差不多…姑爺怎麼樣,奴婢不知道。但姑娘只要還好好的,怎麼樣也短不了奴婢那碗安穩飯。只是這個身契真的不用燒…」
「那張紙代表不了什麼。」芷荇淡淡的說,「有那張紙,有異心的還是有異心,而忠心為主的,也不因為那張紙沒了就轉心意。」
「轉了呢,怎麼沒轉?」吉祥沒好氣,「謝姑娘賞,奴婢多學一招。這下所有家人都願意赴死了。」
就知道會被這鬼丫頭看破手腳。芷荇淡淡的笑,雖然心底還有沈甸甸的愁。但她只有孤身一人,雖然有嫁妝房屋可傍身,她自己也有點武藝…但終究難以敵眾。若不收攏人心,從自家亂起來,她真的心力交瘁沒辦法應付了。
「算計歸算計,我發的誓是真的。」芷荇肅容道。
正在幫她梳頭的吉祥僵了一下,忍了忍,眼淚才沒滾下來。她就是知道姑娘城府雖深,但一諾千金,比大丈夫還大丈夫,所以才願意蹲在她這棵大樹下。
「奴婢知道。」她有些粗聲說,「這不沒拆您台麼?」
能把這鬼丫頭算進竅內,也算她一大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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