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起到過完元宵,外面暗潮洶湧、亂石崩雲,三郎卻一派平靜,雖然每日回家時都沁骨的疲憊,很有些鬼氣森森的模樣。但不管再怎麼忙,掌燈前一定回來,再累也給芷荇一個笑臉,哪怕臉都凍僵了。
芷荇只能暗歎,在心裡咀咒皇帝早早馬上風,別再挫磨她可憐的夫君了。把著脈,心裡總是很憂愁的。少年時沒好生調養,又被關出點毛病,現在又勞心過甚…
是藥三分毒,食膳又太慢。每天斟酌他的飲食就傷透腦筋了。
三郎倒是心滿意足。只要芷荇的心都擱在他身上,給他毒藥他也笑著喝下去。他所能求的就是如此而已,這般竭盡心力也就是為了能長長久久的給荇兒安穩的日子。
「其實佈置得差不多了,」他安慰芷荇,「春暖花開時就能敲山震虎。」
「皇帝也太狠了。」芷荇抱怨,「他倒是擁著心愛的人快活,卻讓你連年都不能好生過。」
三郎苦笑了一下,「皇上沒有見子繫…說什麼也不見。」
芷荇睜圓了眼睛,「…老天,慕容家也會出情種?突變啊!」
「情種?」三郎不解了。他一直沒搞懂皇上的彆扭。
「只有對鍾情得比自己還重要的人,才會為他考慮到方方面面,一絲一毫都捨不得委屈心愛的人。」芷荇終於對政德帝有了一丁點的好感,「這不容易,非常不容易,連我都辦不到。我寧可拖著你一起死了,也不肯讓你跟別人過好日子。」
三郎恍然。難怪皇帝說「三郎你早就死了」,難怪皇帝總是嘮叨著要趕緊給子繫娶媳婦兒。
「…我也辦不到。」三郎專注的瞅著她,「妳敢把我推給別人,我就跟妳同歸於盡。」
話說得這麼狠,語氣卻是那麼纏綿。
芷荇心甜,又有點鬱悶。為什麼他們的情話總是死啊同歸於盡啊…大過年的,這樣好嗎?
誰知道這種狠話讓三郎特別動情呢?害她也被撩撥得天雷勾動地火,恨不得乾脆一起死算了,差點雙雙閃了腰。相互幫揉腰的時候,兩個都笑個不停。
沒辦法,他們檔次就是比皇帝低得多,沒辦法那麼犧牲的大愛。絕對是嫁娶的日子有問題,他們才會一直停留在比較俗氣的冥婚階段。
「我們什麼時候會有孩子?」三郎輕撫著她光滑柔嫩的後背。
「爺,您別再折騰著去坐牢,咱們三年後就能有孩子。」芷荇嘆氣。
三郎輕笑,咬了咬她的耳垂,「放心,只有別人坐牢的份…誰想讓我坐牢,我讓他把牢底坐穿。」
結果春暖花開時,芷荇終於見識了一把冷閻羅馮三郎的手段。
政德帝命馮知事郎代天巡狩,是為欽差御史,明面上是往江南考察鹽政,沒想到半路上快馬加鞭直奔洛陽。
出這趟差,三郎泰然自若的要芷荇同行,她愕然,「…這不合規矩吧?」
「皇上就是規矩,」他垂下眼簾,沒提皇上嘀嘀咕咕又嫉又恨罵了他小半個時辰,「妳說過的,死也要帶妳去死。我不要再跟妳分開。」
芷荇覺得自己很沒原則,三郎這樣講,她立刻丟兵棄甲…讓規矩法度通通去死吧!
這一路其實非常危險又勞苦,皇帝撥了六個暗衛和三百宮衛隨行,刺客多如牛毛,防不勝防。鹽政是個大肥缺,當中的水又深又渾。各路兵馬雜沓,都分不清是鹽官還是鹽商派來的。
一路上三郎牢牢的護著她,暗衛也爭氣,但直到與宮衛分行,疾行往洛陽才算擺脫了時時刻刻鬧刺客的倒楣日子。
她是很訝異三郎的武藝騎射比她想像得還高,也很羨慕人人都能飛身上馬。哪像她,還得老老實實的認蹬,只得勉強不掉隊而已。
卻不知道三郎錯愕,暗衛們掉了一地眼珠子。
大燕皇室貴族女子,會騎馬的不算很少,但多半是顯擺,上馬的架式比上馬車還大,沒有蹬馬石和奴婢扶持,能上得利索的還沒幾個。結果這個斯文嬌柔的馮夫人,扶都沒讓人扶一下,只換了件胡服騎裝,一點足就認蹬上馬。幾日飛馳還一派輕鬆,行若無事,倒讓原本想跟她共騎的三郎失落了一把。
「…妳幾時學會騎馬?」三郎對傅氏傳人的認識又更添了好幾層的敬意和詫異。
「七八歲的時候。」芷荇嘆氣,有些失落,「可惜了,我娘身體不好,祖傳的騎術就這麼失傳了…我是跟請來的師傅學的。那時…我爹有個寵得差點為她休了我娘的美妾。我娘覺得未雨綢繆的好,總不能情非得已要逃命時,有馬都不會騎…所以我學了兩三年。只是騎得不太好…」
三郎瞥了還有兩個落在後面勉力跟上的暗衛…決定把芷荇所謂的「騎得不太好」爛在肚子裡,省得太打擊人。
原本他把共騎會拖慢的時間都計算在內,沒想到芷荇太爭氣,硬是早到了三天。
迅雷不及掩耳的,帶著當地駐軍拿下了皇貴妃的幾個堂弟和三哥,抄了皇貴妃四叔的家,幾乎半個洛陽的官員都被牽連了,原本宛如土皇帝作威作福的外戚,立刻土崩瓦解,太后刀下留人的懿旨還在路上,三郎已經監斬了四十三個罪證確鑿的地方官員與皇貴妃的外戚。
唯恐芷荇害怕,又憂慮不法之徒劫法場或刺殺,所以三郎前頭監斬,將芷荇留在後帳,用竹幕遮住。
但她還是悄悄的掀帘看著。
場面血腥恐怖,哀鴻遍野,咀咒和求饒喧囂甚上。許多陪著監斬的官兒有的暈有的吐,連她都要強忍住翻騰的胃。
只有三郎神情淡漠。既不歡喜,也不發怒。可以說完全的無動無衷,平靜的把該辦的事辦完。
死了那麼多人,他沒有絲毫憐憫,也沒有懊悔、不忍。
他…果然將心房外的人,徹徹底底的視為「物」。所以才能這麼理智冷漠的處置吧…?
是不是,有些傷痕,即使不再腐爛,但留下的疤會格外硬實扭曲,永遠好不了呢?
終於監斬完畢,三郎淡淡的吩咐清理刑場。他明白,這場大殺後名聲會很不好聽…誰在乎呢?太后和皇貴妃攀親帶故的,襄國公一脈已經根深蒂固,搞得天怒人怨了,不趁皇貴妃的外戚根基還淺,亡羊補牢,難道還等著再出一個襄國公?順勢敲打一下蠢蠢欲動的陳家。不要以為出了個皇后就能比照著出頭天。
皇上不喜歡連誅九族,只殺犯國法須誅的首惡,已經太心軟了。人終有一死。在觸犯國法魚肉百姓之初,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或許有一天,這頸上也會砍下這一刀。他漠然的想。和這些人最大的差別是,他們其罪當誅,我問心無愧。
但他的冷漠在觸及芷荇有些複雜的眼神時,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慌亂。
「不是不讓妳出來嗎?」他又急又快的輕斥,卻不敢看她,甚至不敢碰她的手。他不在乎雙手血腥,但他不想讓她沾到那些血腥…更可能是,他希望在芷荇眼中,他一直是乾淨的。
但他又把荇兒帶來。或許,或許吧。他強求了,更希望不管他是怎麼樣的人,荇兒都會在他身邊。
「血氣也是會傷人的,知道不?」芷荇握住他的手皺眉,「過來讓我把把脈,我瞧瞧…還說讓人把牢底坐穿呢,沒了腦袋,用什麼坐穿牢底?」
或許他缺了一點什麼吧。被折磨那麼多年,哪能完整無缺。但她的三郎…非常理智,絕對不會濫殺無辜。既然賣給了皇帝,哪可能雙手乾淨沒點血腥?
她拉了一下,三郎卻沒動。
「就像妳看到的,我就是這麼個…殘酷又毫無憐憫的人。」他的聲音啞而乾澀。
芷荇眨了眨眼,眼睛很酸,心也很酸。「只要你佔著理,你要殺人,我替你遞刀子。你要放火,我給你打火折子。你若不佔理…我親手結果了你,你在十八層地獄等我一等,很快我就到。」
這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三郎鬆了口氣,這才發現差點忘記呼吸。「好。本來我就把自己交代給妳了。」
芷荇拉著他走,非常習慣的遷怒,「說來說去,都是狗…那一位不好。把什麼破事都推給你,把你害得…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先讓他償了命再去尋你。你可千萬走慢些…我還要先去刨了他家祖墳。」
在遙遠的御書房,尊貴的皇上連打了十幾個噴嚏,湧起了強烈的惡寒。趙公公急著要去喊太醫,皇上青著臉阻止他,「上個火盆先,冷得緊…嘶,出著太陽還倒春寒?」說著又打了幾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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