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學姊之十.不離不棄

靜正為了不平衡的報表傷神時,意雲風一樣撲進會計室,對她沒頭沒腦嚷了起來。

「妳為什麼不阻止他?為什麼?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妳是死人哪!」

什麼?靜愕了一下。

意雲滿臉是淚,夾雜不清的說,彥剛已經遞辭呈了。


為什麼?剛剛昇任全公司最年輕的副理…

靜想了下。「哭管什麼用?腿在他身上,就算抱著他大腿也不成。」意雲氣得漲紅了臉哇哇叫,靜把她趕了去洗臉。

轉頭就要撥內線,還沒接通,彥剛緩緩的踱進來,頹然的坐在小沙發上。

「學姊,可是打給我?」彥剛笑了一下,苦澀的。

「怎了?」

「我想遠芳。」他將臉埋在掌心,「為什麼我不去?這裡有什麼好戀戀的?她不能在台灣,我不能去美國麼?去了美國,她的家人又管不到,我為了工作,竟要棄了她?」

「你有今天,不容易的。」

「我和遠芳…分離了一年了…這一年,我只見了她兩次。我受不了了…漸漸漸漸…我開始忘了遠芳的長相…我受不了這個。我受不了還愛她這麼深的時候…居然將她忘了!沒什麼不能拋的!」

他重重的往椅背一靠,「如果是為了遠芳…」

也對。「我們去抽根煙。」

靜靜的在樓梯間抽煙。靜看著憔悴的學弟,心裡很是蕭索。命理之說,原屬無稽,但是這居然成了家長拆散他們倆的理由。

「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但是不要把工作辭了。」靜彈了彈煙灰,「去看看她,讓彼此安個心。回來把你的事情作好。我認識的彥剛學弟,不會半途而廢。」

他靜默了一會兒,溫馴的點點頭。

公司退了彥剛的辭呈,批准一個月的假。彥剛匆匆的啟程。

劍紅知道了這個事情,心裡不知怎地高興了起來;換他天天的接送靜,怕她發悶,還這裡那裡的帶她開心。

但是靜的態度卻一直安然,似乎彥剛的去留她不關心似的。

後來劍紅發現,他錯了。

他正窩在靜的客廳喝茶時,聽到電鈴聲,靜去開門,一身雨水的彥剛,一看見靜,把她抱個滿懷。

「你做什麼!」劍紅喝道。

靜卻對他怒目而視。

哪裡還呆得下去,他抓起外套出去。

靜沒留他。因為抱緊她的學弟,正無聲的啜泣。

靜也沒問彥剛。等他願意放開靜的時候,靜只拿了浴巾來,幫彥剛擦去一臉的雨水,替他到樓上找了替換的衣服,催他去洗澡。趁他洗澡的空檔,下了一碗麵。

彥剛本來搖頭不願意吃,靜柔聲勸著他,「就算為學姊好了,你總不能讓我這樣擔心。」

他和著鼻酸的感覺吃著麵。靜一邊幫他擦著沒有乾的頭髮。

吃完了麵,他斷斷續續的說了遠芳的事情。

遠芳和他,相愛如故。在遠芳小小的房間裡,兩個人親密的住在一起。

「我是打算不回來了。」他悲酸的說著。

事實上,他也把工作找好了,就等給這邊跨海寫辭職信。

這個時候,遠芳的祖父中風了。

遠芳和他連夜趕回來,遠芳的父親大罵他,「就因為你跟遠芳一起,所以我父才中風…到底要給我家帶來多少災難,難道等遠芳死在你手,才要罷休嗎?」

遠芳哭著跑出家門,又讓機車給撞了。雖是輕傷,但是遠芳的父母乾脆禁了女兒的足。

彥剛又痛哭了起來。這一夜,等彥剛哭累睡去,靜守著他,靜靜的抽著煙。

「命裡註定麼?」頹唐數日的彥剛,苦苦的笑著。

過了兩個禮拜,輾轉得知,遠芳又出了國,這次不回原來的學校,但是到了哪裡去,連遠芳自己臨上機前都不知道。

空留一條沾滿淚的手帕給彥剛。

瞪著手帕發呆又發呆,魂魄像是跟著遠芳走了。

白天工作一切如常。但是靜卻覺得,學弟已經沒了人的情感,像是機器一樣。

他連靜的家都不去了。下了班,回到自己屋裡發呆,晚飯還是靜強迫的送過去,看著他吞下去才勉強吃的。

遠芳,妳會在哪?

坐在電腦前面,靜思考著。連e-mail都沒有給學弟…這事情蹊蹻。

靜有個個人板,寫作了幾年,也累積了點名聲。呼風喚雨太誇張了,但是她在華文的網路上,還是有一定的人脈。

她開始將彥剛和遠芳的故事寫出來,誠懇的貼了尋人啟事。

「遠芳,若是妳看了信,請給我們一點訊息,彥剛的靈魂隨妳而去,我恐他的軀體,也將支離。

若是有人識得剛從加大轉學的遠芳,請轉告她,彥剛,非常想念妳。」

甚至貼到連線版去。

隔兩天,劍紅來他們公司開會,靜悄悄的叫住了開完會的劍紅。

「聽說,你的英文造詣很高超。」

「哪裡,何不找你學弟?他的英文高過我不知數倍。」劍紅猶有餘怒。

靜默默的將她寫的「尋人啟事」給了劍紅。等劍紅看完了,簡單的交代了他們間的故事。

劍紅默然許久,「我能幫什麼忙?」

「請幫我翻譯成英文,發到news group去。」

「靜,妳這是何苦?妳這麼愛彥剛?為他到這種地步?」劍紅忍不住不平。

靜睜圓了眼睛,笑了出來。「我?愛學弟?」她掏出自己銀質煙盒,點了煙。

「從某個角度來說,我疼愛他,和他相伴。但是,這和愛情不同。」她的眼光因煙霧遙遠,「我的愛情只得一個香水瓶子那麼多,在初戀就消耗殆盡了。不,我不會愛上任何人。但是…」

她笑了起來,眼神清澈。「我會盡我一切力量,做到學弟想做而我能做的事情。因為對我而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掠掠極長的頭髮,「義氣不是只存在男性之間。要知道,女人家的字典裡,這兩字的比重甚重,不可輕視我們。」

她轉身要走,劍紅叫住她,「或許妳不知道,我還懂德文和義大利文,法文雖不太流利,但是勉強還能應付。」

靜感動起來,「謝謝。」,輕輕按了按劍紅的手。

一個月過去了。彥剛頹唐的跡象沒有一絲好轉。靜日日到他跟前送飯,雖然事事溫順,但是彥剛的生命力也一點一滴在流失。

妳會在哪?遠芳…妳可是遺忘?

「到了終了,只剩學姊在我身旁。」彥剛笑著,還是又紅了眼眶。

靜輕輕拍拍他的頭。

「別離開我。」他將臉埋在掌中。

「我在。」靜回答。彥剛握緊她的手。

急急的拍門聲,靜去開門。

「在德國!」劍紅興奮的吼著,將手裡的紙揚著。

「遠芳?德國?遠芳沒有修過德文…」彥剛奪去劍紅手裡印表機印出來的e-mail,一面看著,一面淚如泉湧。

遠芳被父母押著,遠赴德國唸書。完全不懂德文,一切重頭學習。通訊簿和電腦都被棄在美國,德文的電腦,她還不會用。

以淚洗面了一個多月,若不是靜的布告讓同學看到了,回信給劍紅,他們倆大約就這樣煎熬下去。

跨國電話雖貴,但是彥剛一點也不覺得。

輕輕呼出一口氣,靜下樓,劍紅悄悄隨著。

「謝謝你做的一切,真的,我欠你一個人情。」靜誠懇的對他說。

「不客氣。」他輕輕摸摸靜的頭,「比不上妳做的。」

靜露出溫柔的笑容。罕有的溫柔。

是的,不用謝我。劍紅站在人行道,抬頭看著靜的窗戶。我是為了自己。

不想看見妳的眼光,總是關懷著學弟。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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