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渠 續十九

冰冷的江水讓她清醒了一下,呼吸不到空氣。仲謀將嘴湊過來,度了她一小口氣。他的嘴唇,很軟,但度過來的氣,卻帶著鐵鏽似的血腥味。

但他還活著。

多日的疲勞折磨,讓她又昏過去。等她再醒過來時,她身無寸縷,讓溼漉漉的仲謀抱在懷裡。


他的臉色白得可怕,嘴唇褪得一點顏色也沒有,如刀裁般的劍眉顯得更黑,隱隱的,籠罩一股死氣。但他神態安閒,清亮的眼神充滿喜悅。

「妳在發燒,不能再穿著溼透的衣服。」他語氣很平和,「趁夏日晴好,我們晒晒太陽。」

她微微的點了點頭,眼睛捨不得離開他,眨也不敢眨。

「妳被打成這樣…不過我報仇了。那女人已經開膛破腹…倉促間沒辦法讓她死得更慘了。」他微帶歉意的說。

她又點點頭,顫著手摸著他胸前的血跡。

「看起來可怕而已…不會馬上死。」他輕笑,「我貼著心刺進去,只是傷了肺經…我點了那幾個大穴…起碼兩個時辰內不會出血過度。」

她的眼淚,緩緩的流下,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當時真的沒辦法,我不死那個瘋女人不會甘休。我只好行此險招…」他頓了頓,「妳會怪我嗎?害妳那麼傷心…」

她用力搖頭,眼淚更洶湧。

「可是…我跟妳坦白的話,妳一定是會怪我了。」他低頭,「剛妳昏迷的時候…我真想過帶妳走。但看到妳身上這麼多傷,我難受極了。我捨不得讓妳痛…」

「…白哥哥,你真該帶我走。」她痛哭起來,心知就算沒有命中心臟,他又不能一直封住心肺大穴。沒得血液滋養,他會漸漸窒息缺血而死,但解了穴道,就會出血過度。

他們都很清楚,仲謀的時間不多了。

「哪裡捨得呢?」他緩緩躺倒,和琳兒對著臉,「妳是我的芙蓉兒、小白荷。我最心愛的芙渠…」他的聲音漸低,「妳在我心底開了那麼久,現在我真得了妳的心了…」他慢慢閉上眼睛,胸口的血跡忽然擴大。

琳兒用力咬了一下的唇,咬到出血,才沒讓撲天蓋地而來的慌亂和痛苦擊倒。她堅韌的倔性又爬了起來,抖著撐住雙臂,跪在仲謀身邊。

因為飢餓脫水和發燒,她感覺非常虛弱,全身的傷口疼痛不已,有些地方還發炎了。但她很清楚,她受的多半是皮肉傷,會好的。

她是醫者,眼前是她最重要的傷患。

解開仲謀的前襟,露出那個窄小卻幾乎穿透他的劍傷,鮮血漸漸噴湧。她除去仲謀溼透的衣衫,卻聽到一聲輕響。

貼著他懷裡放著的是,初見面時她贈與的小木釵。

她哭了。

卻不是因為悲慟,而是感到希望的喜悅。她回去以後才想到,那木釵搖晃的小木球裡,有個蠟封的七傷丹。是她自己開的方,和她師父共同研究的。所有的藥材都是她親配的,因為父親的傷腿,她對骨科外傷止血特別注意。

因為配了許多,她就不甚介意。卻沒想到,今天要依賴這個生肌止血、扶死救危的小丹藥,給白哥哥一點希望。

上天並沒有放棄他們。

她咬開小木球和蠟封,想要餵給仲謀。但他雖面目舒展,卻牙關緊咬。琳兒毫不猶豫的噙了丹藥,將唇壓在仲謀櫻花白的唇上。

似乎仲謀清醒了一下,微微開了牙關,讓她用舌頭把丹藥送進他口裡。他費力的嚥下丹藥,虛弱的含著琳兒小小的舌頭好一會兒,才鬆弛的昏過去。

白哥哥真是…貼著他的唇,琳兒笑了起來,越笑越帶歡意。

雖然白哥哥重傷殆死,雖然她頭痛欲裂,遍體高燒。雖然他們在不知名的河岸處,所臥不過是片青草地,雖然現在她只套上一件半乾的外裳,衣不蔽體。

但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原來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是…失而復得。

仲謀再醒來時,已經是滿天星斗。有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以為已經死了。但他模模糊糊還記得琳兒吻了他,給他一個沁涼的珠子…難道他的芙渠真是荷花化身,度他內丹?

他動了一下,發現他上身赤裸,卻纏著布條,沁著血跡。

「白哥哥。」琳兒沙啞的喚他。

他勉強轉頭,看她只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裳,胸口半遮半掩,圓潤的大腿忽隱忽現。他突然很捨不得死。

「怎麼只穿這樣?」他用氣音問。

「沒繃帶和巾帕,我把單衣撕了。」她微微笑,十分虛弱。但發燒的紅暈終於退了,「我找到一些草藥和一把野果。味道雖不好,還是得吃…」

「我只想喝水。」困倦襲來,他開始覺得冷。他大概失血太多了…氣血兩虧,內力提不上來。但他覺得好些了。

「妳真把內丹給我?」他低低的問。

琳兒愣了一下才聽懂,輕笑了一聲,不回答。沒得煎藥,她將幾種草藥嚼爛,用口哺給仲謀,非常難吃,甚至令人欲嘔。但仲謀不但乖乖的吃了下去,差點死掉的他,還用盡力氣抬手抱住琳兒的背。

她有些好笑的想,娘常說男人都需要重新製造,劣根性太多。果然如此。

讓他喝了些水,琳兒將他已經乾透的袍子拿過來,蓋住他們倆。

「…芙渠,靠近我一點。」他閉著眼睛,「我覺得冷。」

但一直靠近到琳兒趴在他的肩窩,他才沒再說冷。靜靜的躺著,默然無語。但聽著他細細的呼吸,琳兒覺得這是她最感幸福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