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卻沒有獲救的喜悅,她抱著梅麗珊諾的頭,看著她美麗的眼睛漸漸侵入死氣。這個一直待她很仁慈的院長,懷抱著深刻的內疚。
她的臉孔沾滿血污,應該形容恐怖,在瀲灩眼中卻充滿勇氣的聖潔和絕美。
活不成了。梅麗珊諾…活不成了。恐怕她的大腦已經被割碎,再也無法復原了。沒想到重獲法眼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這樣的殘酷。
「別哭。」梅麗珊諾笑了起來,歡愉的。「這是我的選擇。」
「為什麼呢?梅麗珊諾…夫人…」瀲灩掉下眼淚,「我不值得妳拼命的。」
「是啊,為什麼?」梅麗珊諾的眼神漸漸渙散,「但我就是想這麼做。原來…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我是生靈。我是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生靈。我雖然是失敗的弋游,但我也有弋游的良知和尊嚴。我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為了當作任何人的工具、奴隸,或者是傀儡。
「我以為…我可以壓抑住任何想法,沈默的、無感的。是他…那個短命的人類,我的丈夫,喚醒了我的情感。」她已經看不見了,意識緩慢而堅持的漸漸崩潰。
你會原諒我吧?你會了解我吧?我守護這麼久,違背我的良知,違背我的神…
我…可以休息了吧?親愛的…我真的反抗了。反抗我那麼畏懼的主人。你的妻子…爭到了自由。
無須恐懼哀嘆,生活在古老血腥的夢魘。
她用最後的力氣,挖出額中的第三隻眼。躺在她掌心,璀璨冰冷,像是真的石榴石。「…這是我所有的記憶。」她吃力的組織字句,虛弱的放在瀲灩的手中。
她用僅存的兩個眼睛望著燦爛的陽光,微微笑著。「我…自由。我的神…請接納我。」
我所相信的良善、溫暖。丈夫解釋給她聽的神。應該會接受我的贖罪,接納我吧…
她呼出最後一口氣。
一手攢著帶著血跡的眼睛,瀲灩緊緊抱著死去的梅麗珊諾。但她的眼淚好像被憤怒和痛苦燒乾了,一滴也流不出來。
***
「…我還以為妳出什麼事情呢。嚇死我了…」男人溫和的聲音責備,「妳怎麼會中途跑了來呢?」
「人家也不知道嘛,」女子甜蜜羞怯的聲音,「就看到惡氣沖天,想說是什麼東西…主人,」女子遲疑了一下,「我覺得好像是羅煞。」
「咦?!羅煞沒死嗎?果然禍害遺千年…」
「主人,你不要說得那麼輕鬆。」女子有些賭氣,「當初你不處決這壞蛋,說起來,你也是有責任的!」
「………」
瀲灩漠然的聽著,蜷縮在黑暗的房間裡。
她心底很無奈,但一點辦法也沒有。初潮來臨,一傢伙使盡全力,卻在情感上受到極大的震撼和苦痛,她完全知道自己離走火入魔只有一步,卻無法自救。
梅麗珊諾的死和對羅煞與古聖神強烈的恐懼和恨意,交錯的鎖死了她的情感。她讓太多負面情緒束縛的動彈不得,卻又無法讓痛苦宣洩,若不能找回平靜,真的走火入魔…輕則重病,重則成為廢人。
「…她一直這個樣子嗎?」一個少年打開門,但瀲灩連頭都沒抬。
「是呀。」那位妖族化身的少女滿眼憐憫。「我猜是情感受到太大的打擊。」
「不只是。」少年搖搖頭,「不完全是。」他取出了一把古琴,調了調弦。
然後,瀲灩聽到了天籟。
無數水流的彙總,晨露、暮霜。涓滴細泉,婉轉河川,奔騰無盡、豪放遼闊的群海眾洋,冰山的歌聲和春雨的纏綿。
或是頰上那兩行淚。
「瀲灩,妳真的不要另取道名嗎?」大哥無奈又寵暱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這名字就很好。」她冷冷的回答,「我不怕人知道我曾經是花魁。」
「跟那沒關係…但也好。瀲灩適合妳。妳原本就是水的女兒,命格裡極親水。」
「妳叫這名字還滿對的。」鄭劾和她坐在屋頂上,遙遠的眺望淡水河反射的夕陽金光。「什麼呀?」她正在喝水。 「就像那樣啊。」他指著搖曳的江上光輝,「我看到水面上的金光,就想到妳。
或是頰上無盡的淚水。她摀著自己的臉,淚水不斷的從指縫滲出來。像是隨著奔流痛苦的眼淚,她原本紊亂遲滯的氣脈,也讓琴音梳理安撫過,遠離了走火入魔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