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島家是個悠遠的武士世家。領土雖小,領主卻以與民同甘共苦聞名。
「當初戰國紛起,鹿島家遭兵禍幾乎全滅,初代姬君抱著家徽匆匆逃出,跟隨著她的有十八個死士。據說這位名叫『初代』的姬君既賢且慧,拿中國人物來說,可比諸葛亮。她設奇襲,讓十八死士拿下了敵軍大將的頭,又巧設機關,讓十倍於己的兵力幾乎全軍覆沒,繼承了鹿島家。說也奇怪,三代姬君都生女兒,後來神諭只有姬君才能保鹿島家平安昌盛,所以就算有了男兒,也會奉姬君為主。」
她把花插好,調整了一下。
「一直到明治維新,鹿島家的土地被謀奪了,又獲罪,本來與天皇出於同源的明姬君被迫流浪到江戶,她的死士和佃農跟來不少。江戶那時亂得很,原本只是自保的浪人團體,漸漸有了組織,明姬君就在江戶立起山頭,成了江戶的地下霸主。」
歲月流轉,鹿島會仍然講舊時代的情義,漸漸不再是東京的霸主。原本身為貴族的鹿島家又抱緊了自尊不放,終於淪為東京一個小小的幫派。
「小小的?」靜笑了,讓黑白兩道小心翼翼的前來請益,就是這「小小」的鹿島家?
「比起曾經風光一時的山口組,和現在橫掃全國的鬼塚聯合,鹿島會當然是小小的。」奶奶唇角有著隱隱的笑意,「鹿島家和鹿島會的淵源,就到我這代為止。我祖父是有野心的…他認為力量就是一切。祖父廢立姬君,改由男子繼承,所以鹿島會才會由我那破爛不成材的弟弟繼承。」她的目光瞄向遙遠的虛空,「最終,我還是得收拾他半生留下的殘局啊…靜子,我真真累了。雄之很好,鹿島會交給他,總比論血緣不論能力強多了。」
她嘆口氣,「靜子,我希望妳平靜過日。並不是說,妳沒有能力入主鹿島會。我鹿島政子的孫女,怎麼會沒有能力?只是…」
她的神情有些悲傷,「妳沒有野心。只為了責任扛起鹿島會,對妳是太沈重的負擔。比起妳,奈奈美還適合點。我知道雄之對妳的心意。但是接不接受,全看妳。如果妳接受了,等於鹿島會又回到鹿島家了。」
「……」靜直視著奶奶,「靜子沒這樣的打算。」
「我知道。」奶奶笑了,「對了,靜子,下次妳若遇到銀座的媽媽桑,可要比對官夫人恭敬些。」她的微笑很神祕,「妳要知道,一手創立鹿島會的明姬君,可曾是江戶第一花魁。不但如此,她還曾跟敵對的風林組頭目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她閉上眼睛,「只是,她選擇了鹿島會,親手殺了她心愛的人。」
花魁?!靜終於明白為什麼身為貴族的鹿島家何以與風塵界有這麼深的淵源。
明姬君啊…是怎樣的決心讓她下手殺死自己愛人的?
靜在睡夢中,似乎見到了梳著繁複髮髻,身穿華麗和服,神情倨傲的明姬君。流落風塵的她,無意間遺落了自己的心。
「如果你不停止對鹿島會動手,」她厲聲說,「下次衝突的時候,我會取下你的頭!」
頭目不為所動,「明,跟我走吧。鹿島會能給妳什麼?女人的幸福在家庭。忘記妳曾經是姬君,也忘記鹿島會吧。一山不容二虎,大頭目已經下達殲滅鹿島會的命令,妳無法倖免!」
「我不能背離鹿島會!我是鹿島家的明姬君!為什麼不是你跟我走?」她一拍扶手,美豔的嬌容卻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妳現在已經是墮落風塵的明太夫了!」頭目憤怒,充滿男子氣概的臉同樣的剛毅,「我決不能背棄山林組!這是男子漢的情義!」
「沒什麼好說的!」明姬君將杯子摔破。「你我恩斷義絕,正如此杯。」
頭目站起來,默默的看著她,轉身離開。
如果妳是明姬君,為什麼要身先士卒的廝殺?妳的渴望是什麼?妳用短劍殺死了愛人時,妳的心裡想什麼?
紛飛的杏花春雨啊…明姬君,在妳頰上蜿蜒的,是雨還是淚?
妳背負著家族和死士們的期望,到底有多麼沈重?
醒過來的時候,靜有點不知道,是真是幻。只是,她還記得最後一幕。明姬君的神情,多麼像自己。
因為如此,她不敢仔細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
窗外的明月如此皎潔。映得庭院像是蒙了一層晶瑩的雪。這不會是我的宿命。她安慰著自己。
我不是極道中人,也和深雪不會有任何交集。
心口微微的疼痛,她深吸幾口氣。什麼時候,深雪進駐到她的心裡呢?應該是他那種義無反顧的堅持吧。
這樣濃烈的愛意強烈的衝擊她平靜無波的心,讓她膽怯的走出那一步,又一步。
因為深雪是這樣愛她,她也不知不覺的柔軟下來。因為她的柔軟,所以深雪更濃烈,她也只能回報。
像是一個迴圈,無止無盡。
這個迴圈像是心口一根絕望的刺,思量到的時候總是痛苦不堪,夾雜著狂喜的甜蜜。
這是永遠也醫治不好的心疾。
明姬君哪…妳也體會過這種心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