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藏著舞衣的庫房,知道外面有許多非人遊蕩。
自從有了桃符以後,唐時已經很久沒看到任何妖異了。只是咻咻的粗喘嗅聞,常常不甘的在她附近的陰暗角落出現,尋找著,翻撿著。
無聲的問:在哪裡,妳在哪裡?快出來讓我吃掉,快出來讓我吸啜妳的一切…張狂的渴望戟刺著,像是看得見的疼痛。
她總是默然,桃符安靜的保護著她。
現在桃符已毀,血腥和殺戮將所有非人都吸引而至。在滿是死屍的流雲閣,另一場更淒慘的殺戮又開始了。
哀號尖叫的人魂被吞噬,經歷另一場魂消魄散的無盡死亡,令人作嘔的野獸氣味蔓延,誰也看不見的妖異盡情的享受鮮血和魂魄,無聲的悲鳴不斷的穿透她的心。
握著破碎的桃符,她知道,很快就會被妖異找到了。他們找了她好久好久,渴望她的血肉、魂魄,和這雙淨眼,什麼都看得見的淨眼。
他們快要找到了。
木牆轟然破碎,一雙帶著濃密毛髮的巨掌伸了進來,爪長逾尺,森然的像是十把長劍。
她的表情一點都沒有改變。
人都會死。就算死法不同,也還是會死。爹娘還在的時候,她因為「敬重」,所以努力的像個正常人般生活。
爹娘因為被牽連而誅九族時,臨刑前要她活下去,她也聽話的活下去。
不管活得是不是痛苦、是不是受盡侮辱、虐待,她一直很聽話的,活下去。
現在該怎麼辦呢?她向來沒有情緒的眼睛出現困惑。剛剛那個想殺她的人,被她殺了。因為她要活。
現在這個妖異…她殺得了嗎?殺不了,就得死了吧?
死,又怎麼樣呢?只是她沒辦法聽話了。
就是這麼一點遺憾而已。當她被巨掌攫住,利刃般的爪子陷入她的身體,除了疼痛,也就是這麼一點遺憾而已。
「我一定不會拋下妳。」在代表死亡的血盆大口之下,她的耳邊響起喜葉的話。
喜葉。
這個名字像是和煦的陽光、藍天絲滑而過的雲,溫潤的湖面,和飄然的柳絮,在她心底勾起一種溫柔的感覺。
「喜葉會來找我。」她喃喃著,伸出滿是血污的手,按著山魈的下巴,「你不能吃我。」
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了?她不知道。只知道眼前冒出了瀑布般的鮮血、慘嚎,還有四散熱燙的肉片。
等喜葉終於趕到時,即使是他,也感到一陣陣心寒。遍地的屍首…混著妖異和人的屍首。碎肉、斷肢,滴滴答答的血像河流一般,緩緩的流下階梯。
流金馬畏懼的在血河之外踏步,不肯前進。妖氣和血腥交融,像是要孕育了什麼一般。
歪斜的招牌搖搖欲墜,「流雲閣」三個大字已經讓血污半染。明明在鬧市之中,卻沒有人發現這青樓有任何異樣。
穿過大門,有種令人窒息的違和感。喜葉怔了怔。這流雲閣已經被封印起來,宛如一個巨大的容器,進出不得。
隱隱的殺氣在胸膛裡翻湧,他闔了闔眼,踢起地上一只小石子,慘嚎一聲,一隻似狼大的妖異應聲而倒,殺氣消失無影。
徂如。一種可以引起殺氣的妖獸,卻被好好的保護在一個籠子裡,上面貼著隱符,小石子踢碎了隱符,也擊碎了徂如的頭蓋骨。
徂如,是種古代的妖獸。最喜讓獵物們挑起爭鬥互相殘殺,然後坐收其成。這種殘忍的妖獸幾乎都已經絕種,是什麼人挖出徂如的頭蓋骨,引出妖力?
籠子下,甚至埋著鼉龍的屍體,像是腐肉引來蒼蠅,因此也引來無盡的妖異。
「…是蠱。」這整個流雲閣被當成了巨大的蠱盆,將眾生聚集於此,用徂如引發殺意,最後留下來的生靈就會變成「蠱」。
到底是「誰」留了下來?他還來得及嗎?
他尋找最後的生靈,看見了唐時。
血腥與妖氣在她身邊蜷曲盤旋,像是個蛹將她包裹著。一雙眼睛已經赤若鮮血,跪坐於地,讓血浸漬透了,臉孔帶著茫然舒緩的愉悅。
她揮出手,鮮血化成如雪花般的血刃,擊向喜葉。
但是喜葉比她更快,將手按在她的天靈蓋,知道她已經成蠱,或許再用點力就能讓她解脫…
他不能。
「唐時。」輕輕撫著她的頭頂,「我說過不會拋下妳。」
睜著血紅的眼睛,她看了喜葉很久很久,才像是認了出來。「…你來了。」她鬆手,破碎的桃符掉落在血泊中,脫力的倒在喜葉的懷裡。
還來得及。她尚未殺盡「蠱盆」中最後一個生靈,這個巨大的「蠱盆」裡,有兩個生靈存活。一個是喜葉,一個就是唐時。
她沒有殺喜葉。
他或許無法終止蠱術的進行…只要不讓她殺死自己,她就不會成「蠱」。
「我不會拋下妳。」他壓抑住內心的狂怒和莫名的恐懼,「我帶妳走。」
遙望裊裊黑煙,他的赤炎術正用火焰洗滌流雲閣的血腥與罪孽。
此時他已經將唐時帶到離流雲閣二里外的一處水泉,將她安置在泉中,泉神雖然皺眉,卻順服於喜葉的流符,將她藏在流泉中,命水流幫她沐浴去滿身血污。
喜葉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沈重的望著黑煙。不斷的忖度著。
到底是誰呢?是誰祭起這麼大的蠱陣,是誰試圖將唐時變成「蠱」?以妖異眾生為蠱蟲,以唐時為蠱源…
是誰有這本事殺死鼉龍,是誰又有這種本事捕殺徂如呢?
就算他毀了「蠱盆」,他也無法終止蠱術。若不是喜葉意外闖入,使蠱術尚未完成…
唐時會怎麼樣?
「你帶著她,會是一種麻煩,大麻煩。」泉神泉醴忍不住提醒喜葉,「只要她殺了你,她會成為天仙蠱。她若不殺你,造蠱者也不會放過你的。」
「泉醴,你知道造蠱者是誰嗎?」喜葉沒回答他,反而丟出問題。
「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我敢知道嗎?!我名為神,卻只是一介小小山靈,神格很低的!」泉醴跳了起來,「去去去,趕緊把她帶走。她弄污了我一池泉,我得弄個山洪來清洗清洗。不然不知道是仙神靈妖的哪個造蠱者找來,我可不是自找死路?」
「不是人?」喜葉抓住想逃跑的泉醴,「不是術士?」
「這我怎麼知道?」泉醴掙脫不開,沒好氣的,「如果是人,那就更恐怖了。萬靈眾生還沒有人那種執念讓人畏懼。不過你看看,祭得出這種陣仗,你以為會好相與嗎?你說啊你?!我勸你既然不忍心殺她,遠遠的帶去丟掉吧。別丟在我這邊就好了…喂,警告你,也別丟在流泉處,隨便哪兒都行,別跟我扯上關係就好了。」
泉醴喚出水流,將昏迷的唐時扔到喜葉懷裡,「去去去,我也得閉關躲災了。」
喜葉抱著溼漉漉的唐時,凝思想了想,沾了沾泉水,在她額頭畫了個「封」。
泉醴張大嘴,「…你要畫也用其他的媒介!你用我的泉!將來我脫得了干係嗎?你說啊你?!」
「你管遍天下泉水,連九重黃泉都是你源頭,怕什麼?」喜葉笑了笑,「借了你這人情,我將來會還的。」
「將來?!」泉醴叫了起來,「你這活不到百歲的短命鬼跟我講個屁將來!認識你真是倒了八百八十八萬年的楣!給我滾啦!」
泉醴馬上躍入泉中,將水流盡收,封了這處泉。
喜葉笑了笑,搖搖頭。嘴巴說得這麼毒,卻幫他清理了一切痕跡。將來若是造蠱者追來,也一無所獲。
他神情凝重了起來,不知道要怎樣平安而隱遁的將唐時帶回去。
「你痴了還是傻啦?短命鬼?」泉醴沒好氣的從乾枯的源頭冒出腦袋,「我幫你竭了一整條地下水脈,你就不會動動腦筋啊?你是巴不得給我惹來更多麻煩是吧?笨道士,真是笨道士!」
喜葉笑了起來,喚來流金馬。隨著泉醴幫他開的地下水道,疾馳回荒山。泉醴一面嘟噥著,一面追著流金馬的馬蹄後,一寸寸的用泉水洗去一切的痕跡。
「若是仙靈神妖,到底有個上司可以告訴。」泉醴埋怨著,「若是你運氣差點,是個人,我看你可就有得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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