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藍調的PHS
回來台北超過一年,她的手機還是乾乾淨淨,只有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是「有一間咖啡廳」,另一個是「11」。連小珂的手機號碼都沒有。
接到電話就知道是老闆或老闆娘找她,其他的時候,發冷藍光的PHS保持著令人安心的沈默。
偶爾發出輕響,只有「11」會傳簡訊或寄信給她。
一直很好奇,十一號桌的客人怎麼會知道她的 e-mail address。誰也沒有告訴過,但是他就是知道。
收過幾張圖片和極短篇後,她發訊息回去。
「 how to know my address ?」
沈默了兩天的PHS終於傳來他的回答,「Sorry.」
她很聰明的沒有再問下去。雖然等同冒犯她的隱私,她並沒有生氣,反而溫柔的笑笑。
若是別的人,她一定會轉身逃走的。從來不願意別人注意到她、侵犯到她的領域。所以才刻意的避開所有的爭執糾葛。
但是…他是不同的。
雖然一再的告訴自己,沒有什麼不同。他是個熟客,對的。就是這樣而已。或許在他身上嗅到相同的味道…但是也不代表什麼。
她已經太疲倦。疲倦到無法仔細思考。
或許,他們戴著相同的錶,圍著同樣花色的圍巾;用著一樣的電腦,在有一間咖啡廳裡共同存在;抽著相同的煙,嗜好著相同的咖啡。
甚至用了一模一樣的PHS手機。
So?
他們在不一樣的時間醒來,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生活;跟不同的人交談,做著不一樣的工作。這一年來,他們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講過。
甚至不算是相識。
她望著窗外的雨,托著腮。離上班的時間還早,她已經沒有地方可去,只好在附近的麥當勞等著時間過去。
晦暗的天空很低很低,像是台北的哭訴已經無法承受重量,低低的壓到每個雨傘上面,低低的哭泣又哭泣。
為什麼台北有這麼多眼淚?
眼睛看著低霾的雨色,她像是穿過所有的雨幕,視線停留在遙遠的一點虛空。
她在餐紙上不斷的胡塗著,許多雨滴放射狀的排列,居然像是花瓣一般,有種喧鬧的歡樂。
輕輕一拋,就消失在垃圾桶不見。
***
雖然沒有人打電話給她,PHS還是跟著她到處行走。發著冷冷藍光的PHS,像是一個小小的窗戶。
她在上面看新聞,看笑話,玩心理測驗。反覆的看著「11」寄來的信件。雖然有手錶,她還是習慣性的瞄瞄手機的時間,醒來第一件事是看看手機,才能確定現在是什麼時候。
陰霾的台北常常看不出是清晨還是午夜,一點陽光都沒有。
沒有室內電話,沒有網路線,沒有電視。她想要收收信,上上網,全靠這隻發冷藍光的PHS。
住在台北一年,她的身外之物沒有增加多少。衣服就是那冬天四套,夏天三套。掛在牆上就可以了,連衣櫥都沒有買。
孤獨的在台北生活,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的魚,和一隻寂寞的手機。
PHS如此寂寞,離開台北就再也收不到訊息。再也不會有其他手機更適合她。
一隻寂寞的手機,和自己。
看到一件很美的洋裝。在沈重的冬雨中,煥發著春天歡笑的氣息。
每天都會去看一看,當作打發時間的行程。
其實我的口袋不是沒有錢,那件佯裝也沒有貴到買不起。只是…為什麼?
若我要離開這個城市,多件洋裝只是讓行李多點重量。日積月累,身外之物越來越多,就會越來越走不開。
我已經拋棄一次所有的珍愛,再也不想重來。
這樣很好。當我想離開的時候,只要打開背包,將衣服塞進去,提起筆記型電腦,隨時都可以走。小珂已經答應幫我照顧魚了,什麼牽掛都沒有。
之所以我還在這裡,不過是因為還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世界如此廣大也如此狹隘,地點不同,但是驚人相似的事情,卻在每個地方相同 的發生。
既然如此,我何必走?我真正要去的地方,人人都會去。在命運的號角還沒響起前,我安於此。
或許是誰也不追問我的來歷。善意的緘默,所以,我還在這裡。
又下雨了。她曲著膝蓋,打開PHS,晚上十點五十八分。她從來都不喜歡休假,但是老闆娘堅持員工都要輪休。
聽著含混朦朧的雨聲,她曾經多麼討厭台北的雨。討厭到渴望快快離開這個污穢混濁的城市,尋找永遠陽光普照的天堂。
只是她忘了,陽光普照的所在,不一定是天堂。或者說,天堂根本不存在。
豔陽只會灼傷皮膚,晒枯心靈裡的每一點滋潤。她終究還是逃回台北。像是切枝的花,因為沒有根,只能窘迫的待在被雨浸滿的這裡。
淅瀝瀝,淅瀝瀝。聆聽著。覺得冷卻沒有力氣站起來加衣。疲乏的躺回床上,被窩有著潮溼的寒冷。
有人不適合休假,比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