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期中考到了。
我的成績不好也不壞,依舊保持文科接近滿分,理科在及格邊緣的成果。也因此,我的成績一直在最中間。
「妳啊,該怎麼說妳?」學長敲敲我的頭,「誰相信妳才十二歲,這種成績叫人罵妳好還是誇妳好?」
即使被這樣責備,我心底也是暖暖的。柏人完全缺乏關心人的情感,是因為學長,我才覺得是被關愛的。
「理科成績這樣是不行的。」他溫柔的看著我,「這樣怎麼當醫生呢?」
醫生?我根本沒想當什麼醫生啊。「…我想念社工。」
學長攬著我的肩膀,往社辦走去。「社工太慢了,小不點。跟我一起當醫生吧。這個暮氣沈沈的人間需要我們拯救。」
「呃,但是我…」
「我幫妳補習。」他的語氣柔和卻不容置疑,「沒問題的,小不點。妳很聰明,妳只是需要有人牽著妳的手。我…」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我看不下去了。」
這讓我羞愧起來。我真的很討厭理科功課,所以也不曾用心。但我不知道這讓學長這麼傷心。「對不起,學長。」
學長大夢初醒的樣子,「不,我不是說妳。」他蕭索的笑了兩聲,「我是說這個漸漸年老腐敗的人間。」
我張大眼睛,看著神情漸漸悽楚的學長。我想他為什麼要成立這個社團,我在想他為什麼總是溫柔而無奈。身為一個妖怪,學長真正的年紀是多大?
「…學長,你是不是…看過災變前的世界?」我小心翼翼的問。
「嗯。」他凝視著陽光下飛舞的金塵,「我看過。在那時候…人間很多煩惱,但也是生氣蓬勃的。不管作什麼,都充滿了生命力和幹勁。我到過很多地方…巴黎、紐約、倫敦、瑞士…」他的聲音漸漸低沈下來,「都城。」
他提到「都城」的時候,像是引起一種嗡嗡的迴響,連我都感到一絲絲模糊的酸楚。
「那…學長,你見過都城精魄嗎?」
「當然。」他笑了起來,「那當然的。不是被那個魔性天女迷住了,我怎麼會一直留在這裡?」
他用一種緩慢的、思念的語氣,孺慕的提到都城。那個魔性天女,白紗染黃,安穩艷笑,既狂蕩又聖潔,既美麗又醜陋,既邪惡,又純真。極度的矛盾,又和諧。橫躺在珠光燦爛的夜間盆地,戴著翠綠山巒的冠冕。
「我以為她會一直放蕩下去,我以為她會狂笑著安眠於世界俱毀。」他的聲音像是在做夢,「但我畢竟沒有看透她。我以為她什麼都不在乎,卻沒想到她終究有在乎的東西…」
她用整個城市的精魄,唱出最後的鎮魂曲,保住一方島嶼。就跟其他滯留在人間的諸神眾魔,百妖千怪,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但他們保住的是怎樣的人間?漸漸遲暮、老去的文明。」他越來越哀傷,「比起天魔兩界,人間受害最輕微。但恢復的最慢,太慢了…一定是因為人類的壽命太短的關係。」
學長顯得很焦慮,「一定是的。花了二三十年才成人,智慧經驗抵達巔峰的七八十歲,死亡卻降臨了。這像是一種徒勞無功的輪迴,來不及了,真的來不及…不能活得再長一點嗎?不能不要老嗎?人類才是人間的主人,但為什麼活得這樣倉促…」
我想說話,但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想安慰學長,但不知道從何安慰起。我試著揣摩都城精魄的容顏,也覺得很模糊。
但我有種浸在熱水裡的感覺。暖洋洋的,很舒服。望著學長,我突然好希望能為他作些什麼,好希望停止他的憂傷,我真的什麼都願意作。
「跟我一起吧,小不點。」他揉著我的頭髮,「我們一起念高中、念醫科。我們一起來解決這一切。」
我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舒了一口氣,像是很輕鬆,一種極度疲勞的輕鬆。「哪,等我收拾一下,放學一起回家吧。」
笑了笑,我回教室拿書包。巧遇同社團的學長學姊,「唷,葉跟你個別輔導啊?」
算是嗎?我摸了摸有些暈暈的頭。
學長笑著,摸著我的臉蛋,「成為我們的同伴吧。」
「同伴?」我有點糊塗。
「葉還沒跟妳說嗎?就是…」學姊打斷學長的話,「小童,你怎麼這樣?小靖還太小了吧?你也等她長大點再說。她才十二歲呢。」
「我下個月就十三歲了。」我抗議起來。
學長學姊跟我說笑了一會兒才離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摸了摸眼鏡,一種模糊的不安,在我心底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