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血紅。更用力的抓著地板,粗礪的觸感讓我的指頭很痛,但也讓我知道,我還活著。
吃力的舔舔乾裂的嘴唇,我嚐到血的味道。但是比血更濃重,帶著一點點噁心的甜味。趴著不動,四肢依舊受制於麻藥,無法動彈。
在這種時候,我卻一直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不知道六點了沒有,柏人是不是來接了?我還有辦法看到陽光嗎?還有今天該複習的功課。
對了,吸血族。今天老師上到吸血族,說美國有些地方已經讓吸血族領有公民證,合法生活,但願意登記的吸血族還是很稀少。畢竟有人把吸血瘟疫和吸血族看成一體,想要讓人類接受很困難,而且有些激進派的吸血族對人類懷有強烈的敵意。
「但是吸血瘟疫並不完全和吸血族有關係,也不是吸血瘟疫的患者就會變成吸血族。人類成為吸血族的程序非常繁複,一萬個吸血瘟疫患者也未必能產生一個吸血族。吸血瘟疫的成因和血液感染有直接關係,通常是瘟疫患者通過噬咬傳染,還有一部份是因為重複使用的針頭和輸血感染…」
吸血瘟疫的患者通常會死。雖然力大無窮、雖然會貪求血液,但還是會死。因為吸血瘟疫的患者通常潰爛的很嚴重,嘴巴裡有傷口,才會感染給被他咬過卻沒死的人。
被吸血族咬過的人卻不一定會感染。因為吸血族通常很健康,癒合能力很強,很少有傷痕。
所以說,生命自會尋找出路。若是咬一口就會變成吸血族,這世界早就沒半個人類了,還等到現在。
沒想到我居然見識了吸血族讓人類轉化的過程。我想笑,但更想哭。
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聽到葉學長說話了。
「…還要繼續下去嗎?」他的聲音很疲憊,「還是等我們解決了這個嚴重過敏的問題再…」
「哪等得到那一天!?」張學長憤怒的吼,「我熬得過去,櫻熬得過去,為什麼其他人不能?是他們太脆弱了,不是我們的錯!」
「但是…小不點死了。」櫻學姊哭起來,「我們失去眼睛。她若熬過去,就可以替我們找出最適合的人…現在…」
「那就照以前的方法做啊!」張學長的聲音更高了,「不停的不停的嘗試下去!一個人不行,那就換一班,一班的人不行,那就整校!若還是太慢,那就把瘟疫散佈下去啊!整校感染吸血瘟疫,總還有機會吧?反正已經找到透過飲食傳染的方法了,不是嗎?你們要拖到什麼時候?」
學長學姊們爭辯著,但是贊成散佈瘟疫的言論佔了上風。但是散佈在城北的貴族學校還是太不安全,他們準備散佈到城南去。反正那兒是貧民窟。他們說。雖然希望找到的同伴智能和容貌都優秀,但這種非常時期,他們就不計較了。
他們說,一直說。什麼都是他們在說,誰聽過我們想要什麼?城南的貧民要什麼?
我們只需要一點尊重,一點基本的尊嚴。我們不是魚肉,你們不是刀俎。
慢慢的,我站起來,眼前依舊是一片血紅。
走到他們身後,他們依舊在爭辯,居然沒人發現我。看得到…我看得到他們的黑暗。我看得到他們的弱點。
在幽微的地下室,我看得到他們的脆弱。雖然是血紅的一片。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我衝過去,發出一聲吼叫,離我最近的張學長轉頭,我往他的頸動脈插進去…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的指甲像是十把尖尖細細的利刃。
他張大眼睛,徒勞無功的按著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葉學長瞪著我,輕輕的說,「…糟了。」他吹了聲口哨,蜷縮在角落的「東西」爬了起來,撲在我身上。
「出去!快出去!」葉學長吼,「她異變了!快出去!」
這些不可一世,認為自己擁有崇高理想的吸血族,爭先恐後的逃了出去,我聽到地下室鎖起來的聲音。
「走開。」我怒叫,「通通給我滾開!」我將這發出苦悶低嚎的東西抓起來亂摔,怒氣沖沖的爬上樓梯,我的小腿被抱住,我回頭…
那雙無神的大眼睛,凝著血塊、乾枯的臉龐。凱蒂貓的髮夾搖搖欲墜。
我想起她的名字了。
「…蘇朗華?」
她眨了眨眼睛,吃力的張開乾裂的唇,「救、救救我…」她張嘴,咬在我的小腿上。
很痛嗎?確實很痛,很痛。我的心,很痛很痛。她發出屍臭了,我知道她不會好了。我知道…她已經死了,現在她會動、會咬人,只是很短暫的。吸血瘟疫患者的特徵。
「…好,我救妳。」我舉起手,將指甲插入她的太陽穴,「我救妳。願聖光與妳同在。」她鬆開我的小腿,頹然的倒下,再也不會動了。
我的槍…在哪裡?
指甲斷了兩根,我需要我的槍。在血紅中,我看到我的書包居然掛在牆上。和其他人的書包掛在一起,整整齊齊的掛滿一面牆。
我拿下書包,槍居然還在。很可能是還來不及處置吧…
第一次,覺得後座力這麼輕微。第一次,我開槍開得這麼準。我打爛了地下室的鎖,衝了出去。
殺死了櫻學姊,殺死了藍學長,他們哭嚷、哀求,但我根本就不打算饒過任何一個。到最後,我也將槍對準了逼入死角的葉學長。
「妳要殺我嗎?小不點。」他的臉很蒼白,掛著憂鬱而溫柔的笑,「妳不也認同我,也答應和我在一起嗎?」
「學長,也一直哭吧?」我喃喃的,將槍對準他的頸動脈,「我救你,學長。」
我開槍了。
他笑了一下,軟軟的倒下,我看不到他最後的表情,但我也不想看。
下雨了。轟然不絕。眼前的血紅漸漸散去,我失魂落魄的走下樓。幾點了?應該很晚了吧?所以學校沒有人,一個都沒有。
我慢慢走出去,方向和時間感都失去。等我絆倒了,我才發現我走到操場上了。但我不想起來,完全不想起來。
這樣就好了。讓大雨把我洗乾淨一點。把一切都沖掉、什麼都沖掉。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是昏過去還是睡著,我也不知道。直到一隻足尖踢了踢我,我才勉強張開眼睛。
大雨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但那種冷冷的笑,也不用看得太清楚。
「站起來。」柏人淋得溼透,「快站起來。」
我將眼睛閉上,雨水滲入眼睛,又流出來,很像我在哭。
「現在,站起來。」
「…我站不起來。」我低低的說,帶著半嗚咽的聲音。
「站起來!」柏人怒吼,「跟上來!」他轉身,很堅決的往前走。
望著他的背影。那天,我說,「救救我。」他說,「好,我救妳。」然後拿槍瞄準我的眉心。
我也同樣的跟朗華說,「好,我救妳。」
「柏人…不要走。」我喊了出來,「救救我,救救我!」
他停住,大雨轟然而下,我冷得發抖,心痛得幾乎碎裂。
「別撒嬌。跟上來。」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冷,卻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的依靠。
使盡全力,我將自己撐起來,努力站穩。兩個膝蓋不斷的顫抖,全身都痛,從肉體到靈魂,都好痛好痛。
他在大雨裡站得筆直,仰著頭。我吃力的走到他身後,他什麼話也沒講,只是在我前面走。
坐進車子裡,已經是我最後的力氣。他沒幫我上安全帶,是我自己顫著手扣好的。雨滴一點一點的從我額頭的髮尖垂落,掉在溼透的大腿上。
直到他停車,我才麻木而機械的打開車門,走出去。到家了。
「對不起…」我喃喃著,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對不起,我完全沒辦法動了。對不起,我不想死,卻已經沒辦法努力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朗華,對不起。葉學長,對不起。大家…對不起。我想救你們…但是我的拯救同樣的,直達地獄。
昏迷中,隱隱約約感到有人抱住我,替我擦乾身體、換衣服,讓我睡在乾燥的床上。
高燒中,迷迷糊糊的,看到柏人冷冷的臉孔。
我終於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