歿世錄 第四章(三)

一切如舊。

我回到學校,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原本的社團辦公室成了學生會的社辦,比起葉學長的抹殺更徹底,連我們之前累積下來的報告和記錄通通消失無蹤。

我去查學術期刊,居然也都不見了。我本來保留著發表我的報告那一本呢…但我知道換了一本全新的,這本並不是原本那一本。


但我什麼也沒說,變得更加沈默。老師同學都很擔心我的身體,因為我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沒有繫腰帶,裙子可能會掉下來。

我只是笑笑,重複的說,「我沒事。」

看著這群天真的同學老師,我有一點點傷心。他們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安全、幸福。因為偶爾會有人提了一個應該忘記的名字,然後露出迷惘帶點傷痛的神情。不管是好是壞的記憶,他們就是被無情的剝奪了。城南的日子雖然艱苦,但我記得每個人、每件事。就算後來變成殭尸,但在那之前我們有過平凡而共同的回憶。

或許公不公平,並不是那麼表面的評估吧。

這次柏人待在家裡的時間意外的長,整整兩個月,他都沒有出任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被開除了。

他每天送我去學校,接我回家。在我下廚煮晚飯的時候,靠在門口看報紙。吃過晚飯,他會命令我幫忙擦碗,而他忙著收拾廚房。

我寫作業,他在書桌那一頭看書。我看DVD,若有興趣他會一起看,不然就帶著耳機聽音樂同時閱讀。

若他要去打靶,會把我拎到地下室,隨便我幹什麼,但就是不可以離開。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的睡相更糟糕了,他會將我連人帶被抱得更緊,還將頭埋在我的頸窩。

過了段時間我才發覺,原來這就是伯人安慰我的方式。

「…你一定交不到女朋友。」忍不住,我沒好氣的說。鬼才察覺得到這種溫柔。零下四十度提升到零度,難道就會溫暖一些?真是個笨拙的男人。

「誰說沒有?」他頭也不抬的拆他的槍。

「請問交往多久?」若是排除他臉上恐怖的黑霧,倒也是個帥哥。

「最長十天。」他承認,「短的…兩個小時。」

我閉上嘴,將額頭抵在桌子上。真是個…零下四十度的笨蛋。

「小孩子問這做什麼?」他面無表情的將我頭髮揉得一團亂,「我告訴妳,妳起碼要十八歲才可以戀愛,在那之前想都別想。學生先把書念好再說,妳的理科都在及格邊緣,跟人家談什麼戀愛?」

…現在我又是小孩子了?哪有這樣的,一下子成人一下子小孩?標準隨便你訂就對了。

「沒錯。」他點點頭,「跟我一起生活的時候,我就是規則。」

「…暴君。」忍不住跳起來,「你沒聽過暴政必亡嗎?苛政猛於虎啊~」

他扔出一把小刀,從我耳畔擦過,切斷幾根髮絲,筆直的射入我背後的影子。一小團黑暗捲曲起來,不斷掙扎,看起來很像條黝黑的蛇。

這是一種叫做「含沙」的小精怪,會寄生在人的影子之中,若是被發現,牠會弄瞎對方的眼睛。但這種東西數量很少,不知道柏人又得罪哪路高人,老送這類的雜碎讓柏人練準頭。

「呃,柏人,你得罪的人類比較多,還是非物質…」

「妖魔鬼怪就妖魔鬼怪,什麼非物質生物。」他點了煙,「人類比較多。」他兩條眉毛可怕的蹙緊,像是想到什麼討厭的事情。

我很聰明的閉上嘴巴--家裡開著小店面的子女總是比較乖覺--然後挪開些,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的含沙,失去我影子的庇蔭,發出微弱的吱吱聲,慢慢枯萎、消失。

不喜歡殺生,但有時候非如此不可。我還是拔下銀製小刀,拿了抹布抹了抹空無一物的牆壁。

不得不如此。

***

柏人注視我好一會兒,即使閉著眼睛,我也知道他在看我。

遲疑的睜開,他望著我,若有所思。「…妳在學校也閉著眼睛嗎?」

「看黑板的時候會睜開。」我垂下眼簾。

「嗯…妳還是希望有眼鏡嗎?」

我希望嗎?之前聖叔叔幫我配的眼鏡,在打鬥後不翼而飛。看不到並不等於不存在,但我還是不想看到。

我還是看得到灰霧,深深淺淺的環繞在身邊的人身上。這大約是人類血緣非常複雜的緣故,但人類基因這樣強大,幾乎可以鎮壓所有非物質生物的遺傳。只有在很特別的狀態下,才會覺醒。機率跟被雷打死差不多高。

但有些「同學」卻是擁有非物質生物的主要遺傳。他們對我的目光很不安。我知道他們很安分守己,盡量依照人類的規則生活。

我的這雙淨眼早晚會惹禍。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小心翼翼的回答,希望別讓柏人知道這些「同學」湧起的不安和殺意,「我的確希望有副眼鏡。」

柏人沒說什麼,只是沈默的開車。

偷偷看他一眼,發現他沒戴著單眼眼鏡。「柏人,你左眼看出去是什麼?」

「比妳看到的稀薄多了,但也夠清楚。」他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戰鬥的時候,你才戴上單眼鏡?」我一直很納悶,「那不是反而看不到嗎?」

「這是一種公平。」他呼出一口煙,「我太厲害了,若還看得到他們的弱點,那真的太傲慢了。」

瞠目看了他一會兒。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種奇怪的自信是哪裡來的…

那天放學,我又跟他去紅十字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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