歿世錄 第八章(三)

資料和筆記沒有遺失。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神經過敏。或許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把我弄得緊張兮兮。

以前紅十字會的員工和眷屬都受到禮遇,但現在卻成為高層勾結的既得利益者。雖然我不懂這種邏輯,但我的處境的確比較艱難。有些同學不跟我說話了,我甚至聽到背後有人高喊:「蠹賊!」


這是媒體給紅十字會的新稱號。國之蠹賊。

他們到底懂不懂在前線拼命的是為了誰啊?

但我沒說什麼。再幾個禮拜就寒假了。過一個假期,新聞熱潮褪去,一切都會恢復的。現在我比較憂心的是我的發現,我不知道該跟誰商量。

但很快的,我發現我錯了。

公佈欄上出現了一大張匿名海報,上面寫著,「極度危險!」

那是張奇特的名單,學校的裔和特裔都列名於上,甚至連他們繼承的血緣和暴力傾向都分級別。唯一的例外,是我。

我被標明為「特別危險人物」。因為我感染過「殭尸瘟疫」和「吸血瘟疫」,用種誇張的口吻說我再發性極高。

通通都是鬼扯!我憤怒的上去撕那張海報,後面有人冷冷的起鬨,「是不是做賊心虛啊?」「說不定他們班都被感染了…誰知道潛伏期多長…」「她是紅十字會的眷屬欸,呸,蠹賊…」

我轉過身去,冰冷的一個個看,居然沒有人敢跟我目光相對。

這些渾球。這些慌張失措,只能用這種流言發洩不安的渾球!

但是我今天撕,明天又貼上了。撕了幾天,老師居然阻止我,「同學,布告欄的海報不能夠隨便撕,需要申請的。」

「黑函也要申請?!」我的聲音拔尖。

身高比我高很多的老師畏縮一下,「…校規是這麼寫的,我建議妳去看一下。」

這個學校病了,這個社會病了,這些躲在後方的人病了!

班上的氣氛更差,許多老師藉故請假。像是傳染病似的,許多人開始不來上課。沒有人要坐在我旁邊,像是迴避大麻風似的逃得很遠。

班上的男生甚至興起一種新遊戲,故意在樓梯口等著,等我上樓梯的時候,在我面前一轟而散。一面大喊著,「快逃啊,有病毒~」「跟她講話就會死喔~」一面笑著逃跑。

這完完全全激怒了我。我知道很危險,我知道我被人群厭惡。但柏人在前線打著嚴酷的戰爭,能不能回來都不知道,讓他撫養的我,怎麼可以夾著尾巴逃跑?

我硬是在學校待到最後一天,直到寒假開始。

濁水溪以北陷入一種奇怪的狂熱,城北更像是瘋了。天天有人遊行抗議,要求停戰。叛軍宣稱,他們已經掌握到控制瘟疫的方法,可以讓患者失去傳染性,並且溫順可勞役。只要政府軍投降,將紅十字會撤出島外,全島將可免除瘟疫的威脅。

天天都有人要求停戰,要求政府投降。天天都有人到巴比倫的門口丟雞蛋,要他們快滾。我覺得,這種狂熱才像瘟疫,無可救藥,傳染甚廣,漸漸的像是街頭暴民。他們甚至會去紅十字會的家屬門口噴紅漆,叫囂和辱罵,因為他們進不了巴比倫的大門口,只好對明顯軟弱無力的家屬下手。

許多家屬都遷居到巴比倫裡頭,我的門口也有紅漆。小薏的麵包店更慘,天天有人在門口拉白布條,幾乎沒有辦法好好做生意。

「小薏,去紅十字會住一陣子吧。」我凝重的對她說,「這樣不行的。」

「沒事啦。」她總是笑笑,「拉白布條而已,又沒怎樣。他們餓了渴了,還是跑進來買麵包和飲料啊。我又不是真的眷屬,不會有事啦。」

「不然來我這兒住。」我真的很擔心,「我家這兒沒那麼激烈,雖然還是有人噴紅漆啦…但柏人有保全系統,警察也常來巡邏,總比這裡安全…」

「沒關係啦,真的。」小薏垂下眼簾,「阿默他們在前線那麼危險,都在奮戰中了,我怎麼可以認輸?」她紅了臉,「我、我可是阿默的女人喔。」

…也許不會有事吧?死老百姓沒有那麼快就全部喪失理智吧?這只是一時的激情和不安,應該不會有什麼吧?

我看了看麵包店。這裡是貴族學校的附近,城北的市中心啊。機關學校幾乎都在這裡,不可能發生街頭暴動。

拿下眼鏡,我抬頭看到阿默留下來的黑蛇。只剩這一條,孤零零的。

我勾了勾手指,那條黑蛇溫順的爬下來。我也有阿默給的蛇鱗手環,他教過我怎麼用。用別針刺破食指,在黑蛇額上按了一點血。

最少,當小薏危險的時候,我可以盡快趕來。

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就派上用場。

就在寒假的尾聲,正在特機二課整理資料的我,突然大叫起來。帶著手環的腕,痛得像是火焚一般。

燒起來了…燒起來了!

「小靖!」駟貝嚇壞了,「妳怎麼了…」他瞠目看著變得火紅的手環。

「失火了…失火了啊!」我尖叫起來,「小薏…阿默的女朋友…」

抓起電話撥給消防隊,一郎已經衝出去,一面跑一面化成一匹巨大的狼。

等我趕到的時候,麵包店已經快燒光了,火紅的熾焰舔著殘存的牆壁。小薏額頭包著紗布,眼神渙散的坐在地上。手裡抓著幾乎燒盡的作業本。

「都沒了…」她喃喃的說,「都沒了…我答應阿默做麵包給他吃的…我答應爺爺會守住店的…都沒了…」她突然衝過去,被一郎和消防隊員拉住,「怎麼可以都沒了呢?我答應阿默會好好的,等他回來結婚,住在麵包店裡的!為什麼都沒了都沒了!!為什麼?!」

「妳還會有新的店啊!妳還會等著阿默啊!只要妳還活著,就還可以有開始啊!」我拼命搖她,「妳不是要戰鬥到最後?妳是阿默的女人欸…」

她望著我,眼淚不斷流下來,「但、但我輸了。我沒能阻止他們燒店…他們說我在這店裡生了阿默的蛋…我也希望生了他的孩子啊…我怎麼這麼沒用…」

看著她染血的繃帶,臉頰的擦傷,和全身的淤血,手上的燙傷和水泡。我本來是不想哭的,我一直忍耐著不哭的。

「我知道妳很努力,阿默也知道的。」眼淚管不住的滾下來,「妳一直都很努力,我知道,我們都知道…」

那一夜,火紅毀滅的那一夜。芳香的麵包店燒光了。像是替這短暫的和平光陰劃下句點。

我很害怕。抱著小薏的我,非常害怕。

我們的男人為了不讓這島成為瘟疫的犧牲品,在前線不知生死。但他們保護的人,卻想要抹殺我們。

「我不要認輸,我們不會認輸的。」我拉著小薏站起來,她比我高得多,但我比她有力氣,「我們回家。我會保護妳…我會保護我們兩個。」

柏人,你看著吧。我也跟你一樣,在努力戰鬥。我一定要讓你以我為榮。

「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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