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附喪門一開始並不是那麼邪惡的…」花嫣細聲說,「附喪門應該是遠古巫門之一,安鎮亡魂,據說是最早制定喪禮的群巫所創。原本的名字叫做『歸虛』。
飼弄行屍只是當中極小的一部份…可這些傳承漸漸湮滅、扭曲…變成現在這個只知道錢的惡毒門派…錢,真的有那麼好嗎?好到可以毀滅良知,好到可以成為狂獸而不再是人…?」
花嫣最初的實戰經驗幾乎都是在那一年獲得的。為了更好的融合附喪門高手的氣海,在毀滅附喪門的時候,公子順便蒐羅了門內所有的秘冊。
那些秘冊佈滿灰塵,有的甚至用不知名的皮或骨片簡,用上古巫文書寫,現在的附喪門弟子差不多都無法閱讀,更遑論理解。
立意良善悲憫的『歸虛』,傳承幾千年後,卻變成邪惡污穢的『附喪門』。
這樣的事實,太衝擊而可怕。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花嫣垂下頭,「我只是不想隱瞞你。若你見過附喪門是怎麼…怎麼對待俘虜…」她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讓語氣平靜,「他們稱呼那些俘虜叫做『肉貨』。」
像是這樣稱呼就可以不把他們當成人一樣。
她還記得頭次破了一個分舵,打開惡臭的地下室時…那恐怖的光景。
那是煉獄。活生生的…煉獄。
男男女女赤身裸體堆著,像是一具具的屍體,沒有一絲生機。附喪門的弟子在取樂…反正修士多半容顏美麗,男的女的也沒有差別。破了身子減損商品價值…那也不妨害他們從後庭進出。
有一點良知血性的人,都會發狂。
「他們…最大宗的生意之一,就是用各種方式,或迷或騙,將修士的身上插上喪門釘,禁錮氣海,控制神識,就可以陷入非常逼真的假死。但因為太逼真了,所以運送到目的地時,通常都會有三成的『貨損』…假死復甦後,會有很嚴重的後遺症,智力會受損。但附喪門還覺得不夠,會強灌秘藥讓復甦的人,智力壓在十歲左右,在臉上黥刺巫符,方便購買的主人控制。若是偶爾失控,就可以讓奴婢痛不欲生,甚至可以炸飛腦袋…」
花嫣的聲音微微發抖,「這就是『黥面奴』的由來。」
但她沒再說下去,因為紫陌睜大了眼睛,潸然了兩行清淚。全身發顫,拳頭握得發白。
讓她想起,相處近百年,公子唯一一次的落淚。
殺盡地下室所有附喪門弟子後,公子將臉埋在掌心,眼淚從指縫混著敵人的血,點點滴滴落在地上,一點一點,控訴哀號的淡紅。
公子,太乾淨。這世界,又太骯髒。
紫陌也是。
行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告訴紫陌,附喪門會去誘拐資質上佳的幼兒,用藥物讓他們永遠保持童稚,破壞他們的智力,賣給門派高人當童子。也不要告訴他,守洞仙獸靈禽是怎麼來的。更不要告訴他,附喪門還出售制器用的魂魄。
對。附喪門很有錢,非常有錢。有錢到買下郾國,有個堅固的根據地和貨源場。
錢真的那麼好?為什麼他們晚上能夠睡得著?
「我…真的沒有生氣過。」花嫣輕輕掰開紫陌握得太緊的手,怕他傷了自己,「不管是閨範,還是容皙,我都沒有對她們生過氣。她們好端端的使性子、鬧任性,那就好了。我…我不希望她們在煉獄裡…」
我有罪,我有很深重的罪。
那時候,公子站在滿地血污中,喃喃的這麼說。
犯下這麼多殺孽,我有罪。但罪到我這裡就好了。因為我過不去這道坎,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可是公子,為什麼是你有罪?那麼我呢?害你沾染上人命的,是我啊。那些人呢?那些殘暴貪婪邪惡污穢之徒,他們的罪呢?
為什麼是你付出代價?公子…你的心魔劫,是不是有部份,因為這份滔天殺孽?
難道就因為,還有良知,還會不忿,就沒有成仙的資格?這樣的天道…我行他做什麼?
「我沒辦法原諒他們。」花嫣的目光轉冷,「無論如何都不原諒。原本以為殺乾淨了…結果他們居然來這術士寂滅的西南地根繼續。」她瞳孔中的金符更盛,「他們沒有輪迴的資格。」
紫陌默默的用驚心劍砍下一些堅硬如鐵的老藤,將那些快要詐屍的死人綁成一串,繫在巨石上,沈入泥金河。被水行之力鎮壓,這些行屍只能徒勞的掙扎,卻永遠找不到永眠的路。
這樣太過了。花嫣默默的想。說不定,這份強烈的恨意和殺意會讓她墜入魔道,說不定。
沒關係,沒有關係。反正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說,」紫陌清了清嗓子,「花嫣,咱們一起摔過碗吧。妳答應跟我一起走的,妳可不要忘了。」
她安靜了很久,抬頭看到紫陌乾淨的眼睛。
很像她偷偷看的,公子那雙澄澈的眸子。
她瞳孔裡的金符,終於完全褪了。當初她讓附喪門行過活屍之術,染了邪氣,勾結心魔。公子查了很多典籍,後來還是在歸虛的秘冊裡找到克制的方法,在她眼中銘入安魂金符。
在清心訣不足以克制的時候,安魂金符就會現在瞳孔中壓制,甚至可以破邪退魔。
但也只有在心魔將起的時候,金符才會浮現。
「我沒有忘記。」她溫婉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