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的上了岸,不大的流城寨一眼就能看盡。等紫陌將雪舟收入三千鴉殺時,綴在岸上跟了他們一路的屍體們,徘徊了一會兒,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散去了。
紫陌收回神識,暗暗的鬆口氣…可他馬上緊繃起來。
一個穿著雪白壽衣的老頭,勢若瘋虎的撲向花嫣。他完全直覺反應的踹飛了老頭…流城寨的人立刻大亂,有個如鐵塔般的漢子特別激動,衝過來就是一拳,嗷嗷大叫,「你打我阿爹?我打死你!」
花嫣趕緊扯著紫陌一避,那漢子居然把地打出丈許深的大坑。
「…你阿爹不知道死多久了,我打他你打我?」紫陌也抓狂了,兵兵乓乓的和大漢打了起來。
「阿鐵你搞什麼?」寨子的人架住便成行屍的老頭,「不來抓著你阿爹,跟外面的人打屁?要打等搞定你阿爹再說!靠!陳老爹,你咬我…」那人甩著手,「拿鐵鍊來,誰架得住陳老爹啊?…」
漢子一面和紫陌過招,一面大吼,「不准鎖我阿爹!」
「偏你毛病多!」那人氣急敗壞,「叫你火葬你不要,不給鎖誰打得過你爹…」
「阿爹生前說了,他怕被燒!」阿鐵哭了起來,滿臉眼淚鼻涕,可打得紫陌的銅筋鐵骨都隱隱作痛,這該是多大的力氣阿!「都是你、都是你們!外來的就沒個好貨…驚動我阿爹!」
「關我們什麼事?」打得糊裡糊塗的紫陌都快抓狂了,「我們才上岸!」
可像是漏他的氣似的,寨子的高腳樓又衝破房門或牆壁,撲出來幾個穿壽衣的行屍,直往他們衝。
「別打!那是我娘!」
「阿嬤!你們要死了,別推我阿嬤!」
整個寨子都炸了,所有的人都跑出來抓那幾個行屍,阿鐵早就不跟紫陌打了,因為他家死掉的老爹掉進他剛打出來的大坑。
像是嫌不夠亂似的,在高臺瞭望的漢子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寨子外面一群野的…當中有死掉的修士,正在炸陣和寨牆啊!」
「哪來的野的?」當中一位老者很無奈,氣憤的對紫陌嚷,「你們身上帶著什麼?該不會是喪門的修士吧?快扔掉!」
心底有鬼的紫陌,悄悄按住背在背上的包裹。那個惹大禍的人臺令,靠了三江之力的幾年涵養,硬壓下了仙靈之氣。起碼還可以壓個一年半載,怎麼現在就不靈了?
難道這玩意兒會引屍?
正亂著,花嫣按住他,「…好像…是我。」她踏出一步,所有的行屍都轉頭伸手,掙扎著要碰花嫣。
寨子的人死死拽著他們家死掉的祖宗親人,卻沒人發出一點聲音。
老者嚥了口口水,「妳…您是,雕題?」
「雕題?」花嫣一臉茫然。
老者還想問,但村裡的行屍躁動起來,連寨門外的野行屍也炸得越來越歡。
「噯,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老者恨恨的頓了幾下拐杖,「讓你們火葬,就是不肯聽!妳跟我來!」他不由分說的就跑。
「寨主!還有一個多月才是正時節…那時雕題師才會…」
「現在這樣等得到嗎?」寨主回頭看花嫣,「快啊!再晚就壞了!」
「別去。」紫陌拉住她,警戒的要往後退,「說不定是陷阱…」
花嫣臉色蒼白的搖搖頭,「說不上來,但我得去。」她匆匆的跟上去,氣海翻騰,氣脈洶湧。她習練百年之久,向來安定緩慢的清心訣,突然用一種奇怪而狂躁的節奏,在她丹田灼熱、翻滾。
清心訣和這些行屍糾纏的生氣死氣相互共鳴。
寨主帶她到寨門外,有棵像是無葉竹的樹,一群壯漢正在賣力的敲,發出來的聲音卻很啞,裡面應該是實心的。
「敲!」寨主對她喝道。
丹田的灼熱更甚,像是把血也滾燙了。越靠近無葉竹,這種灼熱就更甚。她不由自主的舉起手,凌空打出清心訣…
無葉竹發出宛如鐘聲般響亮透徹的響音,原本躁動不堪的行屍齊齊停了下來,抬頭像是在聆聽。綿延千萬里的林子,像是突然活了過來,深深的吸了口氣。
不遠處的紅李,發出清脆的銀鈴聲。然後再遠一點的地方,又響起空空空的梆子聲。一棵傳過一棵,發出深沈而悲憫的聲音,會合成古怪卻感人的音樂。
密密麻麻無處落腳的叢林,讓出一條僅容一人的羊腸小徑。不管是野的還是家養的(?)行屍,都踏上灰白的小徑,搖搖晃晃的往前走,一個接著一個。
那是死氣匯聚的小徑。
寨子裡悲聲大作,阿鐵哭得最慘,「阿爹啊!你好生的去…人家供什麼你就吃什麼,別挑嘴啊…」
寨主悶悶的拍了拍阿鐵,那個漢子就毫不客氣的在寨主衣襟上擤鼻涕。
紫陌根本就矇了。他活到今天,頭回看到這麼怪異的事情。戰戰兢兢的站在魂不守舍的花嫣身邊。
他們撈起來的女屍,墜在最後面。卻在踏上小徑之前,突然轉過身來,撲到花嫣面前。紫陌驚得將她踢開,她卻倒在地上嘔吐。
「別踢她!」花嫣失魂落魄的攔,「她有話要講。」
等了好一會兒,女屍卻沒講什麼,倒是吐出了一條沾滿破碎內臟和體液,燒焦大半的項鍊,張著嘴,嘴唇不斷蠕動,卻只發出荷荷的聲音,焦急的要遞給花嫣。
花嫣木著臉接了過來,「…妹妹。找到妳的妹妹…對吧?」
女屍開始浮腫的臉龐,露出一個扭曲的笑。搖搖晃晃的,踏上死氣小徑,追著叢林奇異的歌唱去了。
強烈的惡臭和屍氣撲面而來。但讓花嫣暈倒的卻不是這條屍體吐出來的項鍊。她的丹田,像是有無數的利刃刺了進去。口裡發苦,眼前發黑。
她直挺挺的倒下,紫陌大叫著接住了她。但怎麼叫都叫不醒,而她身下發暖、帶著鐵鏽似的血腥味。
「花嫣!妳中毒了是不是?」紫陌拼命搖她,「花嫣!」
「…誰去告訴那外來的渾小子一聲…」寨主不太好意思的咳了一聲,「該不會這麼大年紀還不知道…」
「孩子沒了?」阿鐵自作聰明的說。
寨主一掌打在他腦袋殼,好大一聲。「你眼睛長到頭頂心?兩個娃娃修士淨氣未散,還是童男童女!他馬的,你孩子都六個了,還不知道女人每個月都有那個…」
摩挲著腦袋,阿鐵愣愣的問,「哪個?」
寨主忍無可忍,揚起拐杖狠狠地招呼了他一下,「阿鐵他媳婦!妳老公是怎麼教的?蠢得跟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