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一個老友很不滿的寫信來發牢騷,說吞刃是人,九九是人,他不是人喔…之類。
語氣很酸,酸得擰得出檸檬汁。我啞然片刻後,回信跟他說,「汝討剝皮乎?」
他很酷的回答,「who 怕 who。」
我也嗆回去了,你老婆還值得一寫,你也就只有一篇的戲份。
這是實話。他老婆胖咩(化名)在我眼中,是非常讓人驚詫的「異人」。不過這容後再說。
既然老友暗南(當然也是化名)自願上門被剝皮,這難得的機會當然要剝一剝以得些許潤筆之資。
暗南和我相識極早,算算將近二十年。
那時網路方興,BBS如雨後春筍般崛起,數量繁多,質量也很可觀。大型BBS有,小型如私人沙龍般的BBS,也有。
我和暗南相識的原因不提也罷,那時我們都不是什麼正經人,但是後來卻相處的很正經。大約彼此都有強烈的相似點。
後來我們轉去一個小型BBS的私人版灌水聊天,偶爾聚會。
當時他的職業是記者,主跑社會版。是個很時髦,很有些頹廢落拓氣質的年輕人,嘴角總是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
標準沒有女人會死的那種混帳,偏偏很多女人就是喜歡這種「壞壞惹人愛」的混蛋。
他一直自詡是有格的壞蛋。只跟熟悉規則的女人玩。但我看他常常破格因此讓自己痛苦或讓別人痛苦。
他也常說自己會遭報應,還說將來收心了要寫一部「罪人懺情錄」…我叫他趕緊去死不要禍害人間。
不管怎麼說,他活得很恣意開心。開心得我都羨慕嫉妒恨了。但跟孤僻的我有知己感的人很少,也就容忍了。
只是沒兩年,他的話開始變少,文章量倒是大大增加。只是字裡行間有種讓人不安的狂氣,並且越來越濃烈。
當時我還是個堅定的拒絕靈異的人,那時的圈子也不流行靈異題材,所以我一直沒往這方向想去。
直到有一天,暗南說要跟我話別。
彼時我自己的事情非常煩瑣,生活也陷入某種程度的困境。我不太耐煩的回密,說我很忙。
相隔了大約幾個小時吧,他打公共電話給我,說,最後的晚餐。反正總是要吃飯的吧。
我滿腹狐疑的去我們常聚會的小酒吧。
距離上次見面,大約半年左右吧。暗南卻瘦得驚人,顯得眼睛更大,卻充滿血絲。精神非常緊張的樣子,一直到牛排上了才漸漸鬆懈,然後令人瞠目的足足吃了三客牛排。
…看他吃就飽了真的。
「好久沒吃飯了。」他吐出口大氣,「早知道就早點找妳出來吃飯。」
「你在說什麼瘋話?」我非常納悶。
然後我認識的那個玩世不恭的暗南似乎回來了,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話講。他喝了很多長島冰茶…那是他最喜歡的調酒。
「好了,快要沒有公車可以回家了。」他終於停下笑謔,「我送妳去公車站牌。」
「…今天就是請我吃飯?」我一直覺得有點怪怪的。
「嗯。還有…我的一邊耳朵要聾了。」他輕描淡寫的說。
「…哈?!」
「而且,搞不好會全聾。」他笑,笑得很苦很苦,「阿蝶,這是報應。」
「你胡扯啥啊?!看醫生先才對吧?!」
「看過了,都看過了啊!!」他勉強平復激動的呼吸,「沒用的。」
當時我們已經站在公車站牌下。時間已經晚了,如鉤的月蒼白的掛在樹梢,因為氤氳水氣而有些搖晃。
他離我幾步之遙,露出比月色還蒼白的微笑。
然後,他的微笑凝固住了,漸漸的驚駭,目光定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驟然驚叫,轉身狂奔。
我喊他,卻沒追上。
那天我沒有等公車,而是直接招計程車回家。而且,我也不認為他是喝得太茫或精神分裂。
因為在想追上他的路程,我不斷的聞到越來越濃重的惡臭。我完全不能分辨是什麼味道。絕對是我沒聞過,非常令人抓狂的氣味。
令人恐懼到骨髓注冰似的氣味。
值得高興的是,他比我早一步回家。起碼我回到家後,就看到他在私人BBS上公開的和所有朋友道別--起碼他平安回到家還能上BBS。
但讓人擔憂的是,他從此銷聲匿跡了。所有的連絡方式都失效,連報社的工作都辭了。
從此失聯。然後網站興起,BBS衰退,我也從這個BBS站搬到那個BBS站。
直到某好友替我弄了個部落格。那也是好多年後了。
然後讓我想到就疑惑焦慮擔憂的暗南,循著部落格突然的跟我連絡上。我記得我會去買麥克風就是為了想親自痛罵他一頓。
這混蛋只會笑。然後他連絡上我只是為了,他老婆想要我的簽名書,他願意拿故事來換。
…有一點這老友是不會變的。他永遠是有異性沒人性的混帳東西。
暗南告訴我,他小時候身體就弱,常常有幻覺。結果國小的時候去阿媽家,不小心掉進糞坑裡,被拉上來哭得死去活來,洗了好多次澡,味道還是環繞了好幾天才消失。
不知道為什麼,自此他的「幻覺」就消失了。他也從此過上了正常小男孩的生活。
「恭喜啊,這是暴力破壞。應該還是能感到別的吧?」那時的我已經有了點那方面的常識了。
他一直笑,「嗯。但是誰在乎啊!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在乎吧。」
原本他有可能就此平凡的過一輩子。但是他太早秋了,十六歲就開葷,然後就離不開女人。
風流債欠太多,成了人渣一枚。再怎麼在事前說明規則,再怎麼強調只是玩玩,但人非草木。
他不願說太多,只是淡淡的說,墮胎不只是當母親的罪過,當父親的得分攤一半。視情況有時還得負全責。
暗南說,他猜想是自己把自己的福報都折騰完了,上輩子的孽緣找到他,討債來了。拼湊夢境和非常飄忽的記憶片段,他會聾就是因為總是在某個女子耳邊輕聲許下無數的海誓山盟。
最後那女子應該死得很慘。可能是被淹死的。
他漸漸聾了的過程,就是什麼都聽不到,只聽到氣泡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震耳欲聾。
也回憶起,在小時候把他嚇得哭嚎不已的「幻覺」,就是他漸聾後,在黑暗角落看到的,蒼白腫脹、長髮覆面、渾身滴水的「女人」。
原本只是他受到一些不致命的意外,然後漸漸「傳染」,跟他有關係的女人開始出小意外,然後擴散,他的親人、好友,最後連同事也開始出意外。
隨著他聽力的喪失,意外的程度也在升高。
等一隻耳朵的聽力完全失去,他已經飽受失眠、惡夢之苦,在和我吃最後的晚餐時,他已經好幾天不能進食了。
「我真的以為我會死,也打算去死了呀。」暗南笑說,「但是,人生總不是心想事成的。」
斷絕所有連絡方式,暗南想告別世界,所謂以死謝罪。結果他鼓足勇氣跳水自殺,卻莫名其妙的被沖回岸上。然後萬念俱灰,渾渾噩噩的當了一年多的流浪漢。
某天,他流浪到一個菜市場,意外發現,在某個攤位過夜,那個女鬼不會出現。他終於可以睡個完整覺,睡了一晚精神足,不再那麼渾沌。
那是胖咩的攤位。她是個賣魚的,擁有一手十秒殺魚的絕活。
喜歡張愛玲和巴哈的胖咩並沒有把睡在攤位裡的暗南踹出去,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會不會刮鱗?」然後把她的早餐遞給他。
那一刻,暗南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我可以學。」試了好幾次,一年多沒開口的暗南嘶啞的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身後冷笑的女鬼臉孔扭曲,掩面大哭的消失了。
「為什麼啊?!」我完全不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啊。」暗南笑嘻嘻的回答,「可能是我家胖咩太有女王氣質了。」
他告訴我,後來他在魚攤打工了一年,就跟胖咩求婚了。從此男主內女主外。
…其實我不相信。我認識的暗南是隻沙豬,聽說不要談掃地,醬油瓶倒了都不會去扶。
直到我盛情難卻,去他家做了一次客…才發現他真的開心當家庭主夫了。
但他家胖咩…完全看不出哪個地方像女王。她很害羞…呃,即使胳臂可跑馬。全身不管哪都圓滾滾的,即使非常違心,我也沒辦法說她是美人。
暗南看她的眼神卻像是看到女神一樣,愛慕到不行。
只是認識這對很寶的夫妻久了…我才知道,第一印象是不準的。
最少在胖咩身上絕對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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