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把比房子還壯觀的柴整整齊齊的收拾好,銀子冷冷的回頭,語氣卻緩和了些,「怎麼?」
「不生氣了嗎?」非塵抬頭看他。
「不氣了。」他抽走非塵一直拿顛倒的經書,「對妳也很難真的生氣。」頓了頓,冰冷的聲音有些不穩的猶豫,「山下新開了小學。」
非塵沒有猶豫,搖頭說,「不去。」
銀子低頭思索,「…妳不是愛上學嗎?」
輕輕笑了一聲,非塵將手塞進銀子的掌心,「累了,不想搬家了。」
銀子的眼神,很複雜。或者說,他的心情,更複雜。他不知道這種情感是欣慰還是放心,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愴然和一點點生氣。
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順手抱起非塵,摟著一堆舊柴,踱進屋裡去了。
這十年來,一直都在混亂中。前五年最慘,拖著重傷要在亂世保住一個年幼的小孩子很不容易,尤其是被這樣生死大難、離奇身世震懾到有點遲鈍的小姑娘。
後五年環境沒那麼險惡,卻又招來了一批不死不休的血族,流離顛沛,輾轉遷徙,外要逃避強敵,內要跟銀子的乖戾殘暴對抗,對自己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來說更不容易。
直到渡海東來,落足在列姑射的內地,非塵才總算找到時間仔細的思考。但讓她和銀子的關係正式緩和的原因,卻有點兒令人啼笑皆非。
自從台中開始發報,即使內容簡陋稀少,每個月銀子外出搜索零件的時候,就會替她帶個幾份過期報紙回來。
即使是這種文明倒退得厲害的時代,除了大事,剛剛站穩腳跟的人類,也開始有心煩惱小事了。於是密密麻麻的報紙裡,開闢了小小一欄的「胡夫人信箱」,剛脫離飢荒的少年少女,開始有心情「少年維持的煩惱」。
非塵八歲就和養母死別,就開始不斷流浪的生活,和其他人的相處等於沒有,根本毫無參考對象和經驗。胡夫人信箱的內容她看得似懂非懂,但總算不是獨自在黑暗中摸索了。
她是缺乏經驗,本性卻很聰慧。自從知道她是從禁咒師所出,銀子一直很焦躁不安,固執的害怕總有天非塵會跑回這個意義上的「親人」身邊。
而她卻一直有群居的希望,讓對人類有強烈敵意的銀子更暴躁,無可發洩,所以更暴戾兇殘。
心底雖然明白,但她也才十八歲,心理年齡說不定更小一點,矇矇懂懂的了解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不知道怎麼排解。心性沒感染到銀子的辣手,卻跟他一樣臉孔冷淡。
兩個悶葫蘆,明明知道是最親的人,卻不知道怎麼表示,反而磕磕碰碰起來。
讀了十幾份胡夫人信箱,非塵跟別個少年少女印證,大約明白自己對銀子是怎樣的,可讓她去說那三字妖言,打死也說不出來。更何況銀子是因為程式的關係才這麼著呢…
總可以讓他安心的不是?最希望的不就這樣而已嗎?
所以她才說,她不要去上學,不讓銀子煩惱。銀子在家的時候,她就前前後後的跟著,幫著做點零碎的家事。
雖是只有兩個人的家,吃得少還是要吃,前後還是開闢了菜園,要去山澗挑水。人活著就要食衣住行,遺世獨居,更是樣樣要自己操辦,怎麼忙也忙不完的。
雖說她成長極緩,還是孩童模樣,實在也幫不上太多的忙,甚至越幫越忙。但她發現,銀子只要她陪在身邊,做什麼都好。
一開始當然也不是那麼順利,銀子老要趕她去歇著。沒多久,他也領悟到非塵的意思了,自己心底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跟味覺的「甜」卻是那麼類似。
雖然說,也雜著一點點酸澀吧。
但他呢,暫時不願去想。
當然他也不知道,非塵暗暗的鬆口氣,心底想著,胡夫人真靈。果然銀子心情好很多了…大概是獨佔欲能夠滿足吧?
最少,銀子去打獵的時候,願意讓那些小動物一刀痛快,神情也越來越平和。銀子開心,她也快樂。
至於未來,暫時還不去想。
他們流浪的腳步終於有了個終點,深深的隱居在最內陸的山裡,不與人往來。直到他們走入塵世,這兒一直都是他們永遠的故鄉。
(之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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