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colate 之一 魔法師
在這個城市裡的某個國中附近,有一家咖啡廳。
因為座落在紅燈區附近,成份有點複雜,生意很不錯,但一般的父母是禁止孩子去的。
但是,許多少年,會瞞著父母,偷偷地溜去那家咖啡廳…因為那裡有個奇妙的女孩子,每天晚上都會在那兒算塔羅牌,非常的準。
可這也不是往這兒偷跑的主要原因。
而是,那個奇妙的女孩子,白天只是普通的、膚色很深,不怎麼出色的女同學。但在夜晚的咖啡廳裡,卻魅惑無比的對著人笑,大方的周旋在大人之間,散發出難以言喻的甜蜜香氣。
雖然她會對著大人親暱,摟手臂或抱著脖子,卻總笑著逃開少年的觸摸,但她卻會俏皮的對人飛吻,光這樣就足以臉紅心跳。
埃及貓,小魔女,小惡魔。在青春期初萌的少年心目中,這個就生活在身邊的同學,比起螢光幕前面的各色偶像美女更真實,更憧憬,私底下暗暗的用各色各樣的名字喊她。
但對大人們來說,這個狡猾從不讓人佔便宜的少女,又散發著他們早已遺忘的少年時代,對於青春的戀慕與想望。
花兩百塊占卜,就可以得到一小段她那狡獪又甜美的笑容,實在是很划算的事情。
而且如此魔樣甜蜜的姑娘,卻不屬於任何人…更讓人瘋狂。
當然,這樣的名聲在學生中只被認為不檢點,受人厭惡排擠,但她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朱艾兒…是嗎?」某個下弦月的夜晚,一個魁梧英偉的男子坐在吧台,看著正和一群男人調笑的少女。
「嗯,那就是艾兒。」咖啡廳老闆將曼巴遞上,「客人,艾兒一天只五個人占卜,今天她的打工已經快到時候了…或許明天?」
「原本以為是咖啡冰沙呢,」男子欣賞的微微一笑,露出些許貪婪,「沒想到是巧克力,純度99.99%…這已經不是甜點,而是毒品了。」
「…客人,艾兒只是個國二生,而且在這兒正經打工。」老闆皺起眉。
但是艾兒揮手吻別,離開咖啡廳時,男子卻扔下張千元大鈔,「不用找了。」立刻尾隨而去。
老闆收了錢,搖搖頭。
「又一個不知死活的。」店員嘲笑。
老客人也跟著笑起來,「不知道明天會在餿水桶還是垃圾箱醒來呢。」
「說起來你上回是脫光光抱著翹翹板睡覺?」
「喂喂,說好不提了啊!」
穿過紙醉金迷的街道,走入幽暗的巷弄,市聲模糊囂鬧,卻讓寂靜更絕對。
有人在跟著我。嘖,永遠有新來的笨蛋。艾兒停下腳步。回頭望,長得挺性格的大叔…想要女朋友應該滿山滿谷吧?她的客人們,通常都是一些平庸、有許多缺憾的人,才會在她身上汲取一點甜蜜的味道。
這個性格大叔,不可能有那種缺憾吧?不要整得太慘,給點教訓就好了…但是一種冰冷殘酷的直覺貫穿了她,讓她反而跑了起來,速度之快,絕對不是普通人應該有的。
「…太棒了。」男子非常興奮,「野獸般的直覺…到這種程度還能維持人形嗎?」
糟糕。艾兒咬緊銳利的犬齒,憑著對地形的熟悉飛快奔馳。幾發銘文著符咒的飛鏢逼得她緊急鏟倒,不然就直接撲上去被貫穿了。
「將軍。」男子掐住她的脖子,大拇指危險的按在動脈上,「抓到妳了。夢魔小姐。妳是我的了…到這麼緊急的時刻,還不恢復原形?難怪可以這麼自然的生活在人間啊…」
艾兒抬起頭,直視著男子的瞳孔,柔弱的說,「人家不懂你說什麼…先放開我好嗎?」
男子的眼神稍微失焦。純度太高的巧克力,果然是…毒品。讓人很想…照她的話做。
他湊到艾兒的耳邊,輕輕說,「很可惜,我拒絕。現形吧,夢魔!臣服於我…」一道發出光亮的黃符,打在艾兒的眉心,讓她發出慘叫,耳朵慢慢的變尖,髮際竄出兩根扭曲的羊角,後背出血,裂開的傷口現出兩個很小的蝙蝠翅膀。
「幼生體?」男子愣了一下,旋即大喜。沒想到,已然非常稀少的夢魔,還會有幼生體出現在人間!通常幼生體都會潛伏在人類的夢境中,直到成年才裂夢而出。
能夠自然融入人間生活的夢魔已經不多了,他還以為捕捉到的會是那種成熟夢魔…極度完熟的夢魔。卻沒想到是個幼生體,將來無可限量啊…
但他實在高興得太早,以至於出現了疏忽,在他警覺之前,已經被瘋狂的馬襲擊。幼生體就能使出夢魘?但讓夢魘纏上即使是他也討不了好…
在他發現,那只是夢魘的影子,艾兒已經逃很遠了。
血…夢魔的血。苦中帶甜。果然是99.99%的巧克力,嚐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艾兒拼命的跑。怎麼辦?她想逃回家…還是反方向逃走了。不能讓那傢伙知道家在哪兒。
討厭…我討厭魔法師。討厭極了。
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我沒做什麼…我有聽媽媽的話,我並沒有殺任何一個人。但是魔法師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我知道什麼是死亡。我知道。不小心被捲入瀕死之夢時,我知道…就是知道才害怕。
為什麼要殺我?什麼夢魔的…我不知道!
不斷的出現傷口,背後的男人不斷的丟出飛鏢或符,痛得不得了。
倦怠感湧上來,放棄好了。放棄吧…不要逃了。放棄…每被攻擊一次,倦怠感就越來越高漲,疲憊得像是在腿裡頭灌鉛,漸漸舉不起來。
口袋被飛鏢射破,她今晚賺的錢掉了,連塔羅牌都紛飛四散。房租…就差這點了。媽媽的藥錢不能動…
媽媽。
她略微清醒,像是這聲呼喚帶來了勇氣。媽媽沒有我,絕對不行的。
只好衝進人類的家求保護了。她剛試著潛入陰影都失敗了,現在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希望有人正在睡覺…這樣才能真的逃掉…
她衝入一家骯髒的小店舖,卻立刻動彈不得。
魔、魔法師!又是一個…魔法師!而且是力量恐怖到她連動都無法動彈的魔法師,比她身後追趕的還恐怖好幾百萬倍。
她摀住自己的角,卻在那黯淡無光,死人般的魔法師眼中看到自己顫抖不已的倒影。
放棄吧。
口袋裡僅存的牌,就是魔法師。對她這個不是人的傢伙…大概比人類遭逢「死神」、「斷塔」還可怕的宿命。
坐在黯淡燈光下的魔法師,死亡般的眼神,從髮隙間看出來。
可是,媽媽還在等我回家。
她跪了下來,顫著唇,好一會兒才語不成聲的說,「只、只要…活到媽媽的壽命終了就好。很、很快的…求、求求你…」
寂靜降臨。這個眼窩深陷,披頭散髮的落拓魔法師,昂了昂有些鬚渣的下巴,示意她進去。
他願意救我?還是…對我另有處置?但憑著直覺,她寧可相信這個恐怖的魔法師。因為他沒有惡意…或者說,什麼都沒有。
裡面的房間很小,充滿了中藥的味道。她摸索著自己的角,還沒褪下去。而恐怖的足音漸漸接近,跟她只有一牆之隔。
「連我的地方,你也想搜?」平板帶著死氣的聲音,淡淡的響起。
安靜了片刻,那男子故做輕鬆的說,「我哪敢啊…燕大俠。連我師父見了你都得磕頭呢…人間最後一個,劍仙,燕霄。」
「出去。」燕霄的聲音更淡,卻沈重得像鐘鳴,艾兒緊緊咬著牙,摀著耳朵拼命忍耐才沒喊出聲音。
「哎,前輩,不要這樣嘛。」男子嘻皮笑臉,「那隻小夢魔可害死不少人啊!她居住過的地方,都會有人無故自殺…我是好心收了她,當式神總是比死掉好啊,上天有好生之德…」
「赤松,」燕霄漠然的打斷他,「不要讓我說第二次。還有,出去,不是出我的屋子而已…不要讓我在這個城市再看到你。」
「…不要欺人太甚!」男子怒吼,「不是看在我師父的份上,誰理你這個死了八成的傢…」
沒有聲音了。
艾兒小心翼翼的從門縫看,那個叫做赤松的男人,嘴巴徒勞的張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那個晦暗的像是死人一樣的燕霄,手上拿著一根竹枝,小半插入赤松的咽喉,卻沒有流半滴血。
「看在你師父的份上,安靜,並且,滾。」輕輕一抖,竹枝離喉,卻將赤松摔出大門。
燕霄微微的偏了眼,斜睇著她。雖然跟被蛇盯上的青蛙沒兩樣,艾兒還是硬著頭皮顫巍巍的走出來。
兩個膝蓋,抖個不停。
那個晦暗的魔法師,終於稍微有了表情…詫異。「角?」
艾兒有些不解,還是把只來得及拔一根的角遞給燕霄。
「不痛?」
「痛…比拔牙還痛。」艾兒縮了縮肩膀,「可、可是,我不能這麼回去…鄰居,不會了解的。媽媽…到一個新環境都要很久才能適應。」
燕霄啞然,看著掌心染著血的角。「…夢魔不養孩子的。」
艾兒迷惑了一會兒,笑得粲然,「大叔,我媽媽是人類。嗯…有點生病,但還是很溫柔的,人類。」
他伸手抹掉艾兒額間的符跡,角和翅膀都漸漸消失,她偷偷摸了摸屁股,發現尾巴也不見了。
一點都不痛。
「大叔!」她撲上去抱住燕霄,「你是好心的魔法師!」說著就要親他臉頰,卻被燕霄彈了一記,一陣頭昏眼花。
「小孩子不要戲弄大人。」燕霄淡淡的,輕輕甩開她,「回去。」
艾兒如釋重負的笑了笑,衣服的破爛和傷口都沒泯滅她的好心情。她朝著燕霄揮了揮手,「大叔,謝謝你!」然後輕快的跑回去了。
今天,遇到一個好心的魔法師。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叔。她拿出僅存的那張「魔法師」,親了一下。
希望大叔今晚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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