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嘆一聲,淡菊抽回已經被握紅的手腕,轉身要走。慕青又從背後抱住她,倒退著坐在床上,硬把她按在膝上。臉孔埋在她的後頸窩,不肯抬頭,手臂還是圈著她。
總覺得他柔美秀雅,忽略他是男子。幾年不見,已經不似當年青澀,透出成熟嚴厲的氣息了,比她高出一個頭,也強壯許多。
但與之相對,他又像是回到三年前,露出無助神情的少年。
「…你還是相信你父親吧。」鎮靜下來的淡菊輕聲勸著。
慕青在她後頸窩猛然搖頭。「我…跟妳走。去哪,都好。」他打了個寒戰,不怎麼明白這幾年是怎麼過去的。向下看,胸腔空空的,沒有心。
直到現在,淡菊靠在他懷裡,他才覺得有暖氣,心才回來、會跳了。
「朝廷不是你家廚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淡菊放緩語氣,如當年般哄著,「我知道你。就算怎麼生氣…或是怎麼樣,你都不會碰我一根手指頭。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美很善良很堅強的人。」
或許,他最想聽的就是這個。淡菊相信他。相信他絕對不會傷害她。
「…留下來。」他細聲懇求。
「你父親不會饒了我。」淡菊淡然的說,「我不要看你左右為難。」
「不是因為不想留下?」他的聲音更小,收攏的雙臂輕輕顫抖。
其實,應該跟他說,我對你無意,我也不想留下。或者更狠一點,說我討厭你、不喜歡你…
但她一直沒學會怎麼說謊。
「我…我常想起你。」她嚥下眼淚,「想的次數比師父多了。」
後頸窩傳來一聲輕泣,慕青幾乎要把她擠碎,抱得非常緊。但她沒掙扎,或許是心底太淒涼,再怎麼緊都能忍受。
但他的父親,燒了迷途小築,而且想殺她。這位「趙公子」跟她師父情怨糾葛,纏綿半生,更不可能放過她。
她的師父李芍臣,在醫術上驚世絕倫,地位崇高,外科獨步天下。但情路之坎坷淒慘,只徒添紅顏薄命之慨。
說起來,她的師父是個非常勇敢的多情人。但她的心願卻是那麼卑微: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傾心於她的男子眾多,卻沒有一個能夠做到。
她十五出嫁,嫁給從師與李神醫的師兄。師兄家中殷實,身有秀才功名,醫術醫德皆佳,似乎是良配,師父說,其實她也是喜歡的。
但是第二年,抬入了二姨娘,第三年,又抬入了三姨娘。芍臣質問,師兄理直氣壯的說芍臣無出。她立刻留下和離書出走,年方十七就開始浪跡天涯,四處行醫。
她和師兄的糾葛至死方休…待丈夫病死,她也鬱鬱寡歡的避世隱居。是她行走江湖時的摯友軒轅真人憐憫,說她還有二十年塵緣,不該孤老,所以替她設立了迷陣迷途。
而「趙公子」,就是第一個踏上迷途的傷患。那時芍臣年已三十一,卻嬌豔如怒放牡丹,正是最盛開之時。「趙公子」箭傷傷了心腑,眼見不治,是芍臣極力搶救才回生的。
趙公子雖為文臣,也是儒將,二十有五,還未娶妻。英雄美人,當時就互相傾慕。他答應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帶著芍臣回京,卻瞞著她,先娶了相府小姐。
待芍臣知道,怒碎定情玉釵,拂袖而去。自此再也沒有離開迷途。趙公子來尋她幾次,力陳她乃寡婦再嫁,只能委屈妾室,但這樣剛烈女子哪聽得這些廢話,將他轟走。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皆以「第一負心人」視趙公子,還有數齣雜劇搬演,趙公子因此仕途遲滯,屢屢被參,與相府千金頗生嫌隙,直到孩兒出世,風波才平息下去。
「又出了你這事兒…」淡菊苦笑,「你說趙公子和我師門的仇隙解得開麼?」
經過三王爺的事情,淡菊已經對這位「趙公子」有了基本的認識。這人齖齜必報,手段決然狠毒。師父還在的時候,他沒動手,定是對師父舊情難忘。但師父既然已經死了,他既不能忍受還有人知道愛兒被辱的祕密,更不能容許歷史重演。
讓他知道,淡菊恐怕百死無生。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慕青嘶啞的說,依舊埋在她的頸窩。
「…放我走吧。」淡菊低聲說。
「不,不要。」他煩躁起來,「我什麼都不要!官也不做了,都不要了!妳要走也可以,妳殺了我吧!我一定不會抵抗…隨便妳怎麼對待我…」
虎口一痛,淡菊用力的在他兩邊虎口各掐了一下。他大口大口的喘氣,覺得頭痛欲裂。他不敢相信,但也已經相信,卻害怕相信。
父親居然想殺淡菊,並且欺騙他。到底父親還說過多少謊話?母親驟然病死,是不是真的?
仲春牡丹宴…是巧合,還是父親的算計?
縱情聲色的三王爺根本沒有謀反。直到他成為執事郎,接觸某些機密,他才知道是聖上震怒三王爺敗壞天家面子,屢傷百官大臣之子,幾乎激變,才忍痛掩以謀反之名殺之。
原本已經建立起來的秩序和信賴,似乎又漸漸崩解。
只有懷裡這個女子,才是他可以全心信賴,對他沒有要求,也沒有算計。時時想著他,顧著他。
「穩心,不要亂。」她平靜溫柔的聲音熨燙著,「不要怕,我在這兒。」
他嚥了嚥乾澀的喉嚨,「不要走。」
「…我會在海塘留一陣子。」淡菊低頭,「別哭,慕青…別哭。你已經是一州之牧。」
師父,為什麼妳走錯的腳步,我也跟著一步步走下去呢?
「我不走。」她苦澀的笑了笑,「好的,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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