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殺番外 無心蘭 之二

走出朱府,蘭秉淡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思忖著該如何準備,這樣大的手術他的經驗也不多,某些藥物不容易保存,得提早預備下藥材,得好好計畫。

他有預感,很快的,他會再見到這個病人。

但希望不是見到他的屍體。


漫了韁,他沈思著整個診斷的過程,每個細節像是在他腦海裡播放了一遍,如此清晰,毫無差錯。模擬著如何下刀,和怎麼解決每個環節的重大問題與危險。

牛家借給他的識途老驢,慢騰騰的往向歸家的路。
又是雨天。

剛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燕窩都吐了個乾淨,少微覺得非常疲倦。呼吸惡臭灼熱,高熱不退,全身劇痛。他也明白,自己的日子不久了。

盯著灑然霧樣的春雨,他溢出一絲嘲諷的笑。

再幾個月,他就該行冠禮了。但他臥病幾乎臥了一半歲月。這幾天又邀了幾個名醫來,但不是模擬兩可,虛言敷衍,不然就是搖頭就走。

唯一肯給把握的,只那個極年輕的學生大夫,乾淨的劉公子。

其實他早就不耐煩了。生或死,都給他一個結果。那個少年大夫,膽識很好。

「…孫伯,」他虛弱的喚著老僕,語氣卻依舊有沒有放棄的堅持和尊嚴,「劉公子還在牛家莊嗎?」

「是。」孫伯恭敬的回答,「牛家公子現在在練走了。半年工夫而已呢…」

「你去瞧瞧劉公子有空沒有。」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老爺夫人問起,就說我主意的。」

「少爺!」孫伯大驚。

「別怕。」少微笑了笑,「我躺得悶了,找他來談談而已。」

閉目假寐,疼痛和久病折磨得他虛弱不堪,但並沒有讓他神智糊塗。有些忐忑,良醫都有些傲氣,不知道那少年大夫肯不肯來。

還沒睜眼,他就知道,劉蘭秉來了。那種乾淨的、隔絕的氛圍,和凡俗沒有半點關係。

他睜眼,正對蘭秉那雙清冷的眼睛,「朱公子,你元氣漸失。我開劑藥膳,暫時固元吧。」

「…我吃了就吐。」他輕輕的說。

「少量多餐。」蘭秉坐下來開藥方,「一次飲半茶鐘,半個時辰一次。吃不下,就灌。」他冷厲的看過來,「我不想看到你不是病死,而是活活餓死。」

少微安靜下來,示意老僕拿了藥方去,他久病怕聲,通常只有老僕在眼前伺候。

「劉公子,你有兩分把握嗎?」他問。

「現在剩下兩分了。」他專注卻淡漠的看著少微,「你又耗損了些。」

「…你不如開劑讓我看起來似乎垂危的藥方。」少微出乎意料的說,「好讓我的爹娘同意動手術。」

他的表情沒有變,只是垂下眼簾,「是藥三分毒。我不能殘害我的病人。」

「那我就該慢慢等死嗎?」少微尖銳起來。

蘭秉微彎嘴角。少微為之了一驚,沒想到他會笑。

「朱公子,我並沒有放棄你。」蘭秉輕輕的說,「但我不能在病眷反對的情形下動手術。因為病眷的心情牽連病人的心情。你決心若此,就說服你的爹娘吧。強行之,只是讓機會更稀少罷了。」

伸出白玉似的手,「朱公子,我再診看看吧?」

沈默了一會兒,少微交出自己的手。

蘭秉的藥膳有效,能進飲食後,少微略有精神了。但父母堅決不同意手術,朱夫人甚至以死相脅…卻忙著給他談親事。

居然沒人相信他會活下去。他略感荒謬,卻心平氣和。

或許是那個年輕的大夫,淡漠卻堅決的說,不會放棄他。

朱夫人對蘭秉非常不客氣,甚至出言侮辱。但那個年少大夫卻罔若無聞,時時來訪,用一種專注而冷淡的眼神關注著他的病情。

大概沒有人比他還了解少微吧…就生理而言。

但他來,少微就覺得可以呼吸。像是低垂在昏暗病房的不祥陰影就會淡了許多。或許是因為乾淨到沒有情感,所以連死亡和病氣都忌憚而稍離吧?

他知道自己只是拖著。但他不甘心,不甘心。他還想活下去,他還有許多事情想做。他不想沒有拼搏就此認命死去,死在從未謀面的雙胞兄弟手裡。

但他也沒想到,許久未發的哮喘,才是真正差點奪去他性命的真凶。在嗆咳與越來越嚴重窒息中,他看到大步奔來的蘭秉。

沒有一絲焦躁,一絲情緒,像是乾淨的風掃蕩了整個屋子的陰沈。

衣袂飄舉的他,真像是從天而降的仙人。

使出最後一絲力氣,他拉住蘭秉冰涼若冷玉的手,「我…想活。」

在他昏迷前,那隻手抓緊了他,像是要拯救一個溺水者般。